孫恩的眼中光芒閃閃,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似是在作痛苦的抉擇。
盧循咬了咬牙,突然拉起了孫恩的手,大步走到河邊,一指那奔騰的漳水,大聲道:“看到了嗎?我的大哥,上一個對自己的恩主死心踏地,全無防備的,那個神一樣的劉裕,現(xiàn)在永遠地就沉在這河里了,永遠也不可能起來了,他的信仰,他的忠誠害死了他,你也想這樣嗎?”
孫恩咬了咬牙,一跺腳:“大丈夫立身于世,就不應(yīng)該任人驅(qū)使和擺布,二位賢弟,你們一語驚醒夢中人,從此以后,我不會再存那些無用的親情與仁義,就讓咱們聯(lián)手,在這個天殺的世道里,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吧?!?/p>
盧循和徐道覆的眼中熱淚滾滾,同時下跪,抱拳道:“大哥在上,小弟愿意一世追隨,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孫恩哈哈一笑,扶起二人,拉著他們的手,轉(zhuǎn)身就大步回頭走去:“我們回吳地,去拿我們自己的東西!”
當(dāng)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中時,漳水北岸,傳來一陣馬蹄聲,慕容蘭渾身上下透shi,衣甲緊緊地裹在身上,傲人的曲線,盡顯無疑,一頭辮發(fā),早已經(jīng)在一路狂馳之中散開,烏瀑般的發(fā)絲,被雨水打shi,緊緊地貼在絕世的秀顏之上,她一邊馳馬,一邊大聲喊道:“劉裕,劉裕,你在哪里?!”
慕容蘭的坐騎突然一陣嘶鳴,她睜大了眼睛,一片燃燒著的草地上,自己的那匹西河天馬,已經(jīng)倒斃在火場之中,大半個身子給燒得焦黑,看不出形狀,但是騎此馬多年的慕容蘭,卻是一眼看出,跨下的這匹坐騎,乃是那西河天馬的一母同胞,同樣的一匹母馬,看到姐妹受難,不等主人的命令,就這樣直奔了過去,在火場之外,連聲嘶鳴,聲聲泣血。
慕容蘭從馬鞍上跳了下來,她的雙眼開始模糊,因為不僅是那死馬,火場之中,一張虎皮,也已經(jīng)被燒得只剩下幾張殘軀,即使是黑水區(qū)域,火勢也漸漸地熄了,慕容蘭哭道:“劉裕,劉裕,你在哪里?”而她的目光,卻落在了一個高大的焦尸之上,連聲音,都有些發(fā)抖了。
寄奴浮尸漳水上
慕容蘭所看到的,正是那個被劉裕以弓弦勒斃的光頭大漢,此人也并不是什么丁零人,而是一個武藝高強的天師道弟子,北方人,精于騎射,以前犯事sharen,逃亡南方,被徐道覆視為左膀右臂,這次設(shè)下了圈套與劉婷云聯(lián)手作戲,引劉裕上當(dāng),只是沒想到這戲演得太過逼真,連這大漢本人也丟了性命,也難怪剛才天師三杰在一起商量時,會痛心不已。
慕容蘭的眼珠成串地流下,這個一向剛強英武的巾幗英雄,這會兒終于忍受不了心中的悲痛,放聲大哭起來,她跪在了那具焦尸之前,一邊拍打著焦尸身上的灰燼,一邊大叫道:“劉裕,劉裕,你醒醒,你醒醒??!”
突然,慕容蘭的眼角余光,落在了尸體的頭上,一片光禿禿,如牛山濯濯,她觸手一摸,連個發(fā)根都沒有,顯然不是剛才被燒光了頭發(fā),而是原來就是個光頭,慕容蘭這一下轉(zhuǎn)悲為喜,抹了抹眼中的淚水,再捧起這腦袋細看,只見焦黑的頭頂上,坑坑洼洼,還有幾道長長的刀痕,顯然是以前就留下的,劉裕武藝高強,雖然作戰(zhàn)勇武,但頭部卻從沒受過這么多的刀傷,顯然,此人并非劉裕。
慕容蘭長舒了一口氣,放下了這具尸體,她的心中雪亮,劉裕剛才的坐騎倒斃于此,而這人的尸體邊也有一匹死馬,顯然是與劉裕格斗而被殺,可是這里的大火是怎么回事?火勢如此,顯然是被黑色妖水所引燃,而在這個沒有人煙的地方,用黑色妖水,必然是對付劉裕的,甚至為此賠上了這個光頭大漢和那四名看起來武藝高強的丁零護衛(wèi),劉裕,你現(xiàn)在在哪里?
慕容蘭的芳心轉(zhuǎn)瞬就變得異常地焦慮,她的手緊緊地握住了一個瓷瓶,這是今天慕容垂帶她談話時就交給她的,她還記得慕容垂當(dāng)時嚴(yán)肅地對自己說道:“阿蘭,此物你可收好了,這叫雪山玉露,可以克制黑色妖水引燃的不滅之火,任何人中了黑色妖水,只要還有口氣在,把這玉露涂到身上,也可以化骨生肌,重新活過來。此露極為珍貴,我大燕先祖自發(fā)現(xiàn)黑色妖水以來,也不過煉制三瓶,這一瓶給你,非到萬不得已之時,千萬不要用?!?/p>
慕容蘭咬了咬牙,喃喃道:“原來,原來在這里伏擊劉裕,就是大哥你和青龍的計劃,你既然早就存了殺劉裕之心,為何又要我來救,難道,你是想借這次的災(zāi)難,來試試劉裕是不是真的象我跟你說的那樣,王者不死呢?”
念及于此,慕容蘭直起了身子,秀目四顧,一邊翻身上馬,一邊開始雙手放在唇邊,攏成個話筒的樣子,大聲道:“劉裕,劉裕,你在哪里?”
霧色茫茫,大雨漸漸地停下了,火勢也已經(jīng)大部熄滅,漳水在靜靜地流淌著,嘩啦啦的水聲不絕于耳,薄霧之中,河岸之上一騎正在緩行,慕容蘭邊走邊看著河面,哪怕是一塊木板也不會放過,離著事發(fā)地已經(jīng)有四五里了,可是她一路走來,卻沒有發(fā)現(xiàn)劉裕的任何蹤跡。
慕容蘭仰天長嘆:“祖先啊,請你保佑阿蘭,不管劉裕是死是活,請你們讓他現(xiàn)身在我面前,我愿意用十年的壽命,來兌現(xiàn)這個承諾。”
“轟隆隆隆”,一道驚雷劃過了長空,直劈到水面之上,“彭”地一聲,河面炸開了一個大洞,水柱沖天而起,又向四面八方灑去,把慕容蘭連同她的坐騎,淋得滿身都是shi透,而隨著河底的一陣污泥沉渣泛起,一個全身焦黑的身體,浮出了水面,頭朝下,就這樣在河面之上漂浮著。
慕容蘭鳳目圓睜,一解腰間的長索,用力地在頭頂劃了一個圈,猛地擲出,這種套索擒獵物的技能,是幾乎每個草原兒女必備的,在戰(zhàn)場之上也是破盾擒敵的不二技能,可是慕容蘭做夢也沒有想到,有朝一日,居然會讓自己用這一招來救劉裕。
長索入河,在那身體的腰上繞了兩圈,緊緊地纏成了一個結(jié),慕容蘭嬌叱一聲,用力一拉,這具連人帶甲二百來斤的身體,從河面上飛起,十余片如同木炭一樣,通體黑透的碎甲,在這身體出水的一瞬間,碎裂而下,可見這黑色妖水,燃燒的力量是何等的可怕,即使是精鋼鐵甲,也難抵其灼熱高溫,竟化為炭。
而這具身體,也重重地落到了河岸之上,慕容蘭翻身下馬,幾個箭步奔上前去,翻過了這具身體,只見這具鐵塔般的身軀之上,頭臉處已經(jīng)凝固起一陣黑炭也似的厚粉,看不清樣貌,而口鼻眼睛都被這層黑粉所堵住,整個身體,幾乎被燒焦,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札甲的皮甲部分,已經(jīng)與身上的皮膚熔為一起,難以剝離,而還沒有脫落的精鋼甲片,則緊緊地貼在身上,血肉與黃色的脂肪,成了這甲片與身體的粘合劑,若是在平時,即使是十條命,也早已經(jīng)不保了,而如此酷烈的死法,怕是到下輩子投胎時,都難忘這痛苦的。
慕容蘭咬著牙,她用手想要去扒開這具身體臉上的黑色灰粉,看清楚此人是不是劉裕,至少,也是要把他的口鼻透出,讓他能呼吸,不然,即使是免于烈火焚身之苦,也會給活活悶死的。
這些黑色的糊狀粉末,乃是黑色妖水引燃的大火,把地上劇烈燃燒時的各種粉塵,灰末,通過人在烈火焚身時的劇烈呼吸,與嘴中的唾液和臉上的汗水所混合,所凝固成的物事,在經(jīng)歷了烈火與冰冷的漳水之后,幾乎是凍在了臉上,慕容蘭長長的指甲幾次抓撕,兩根玉甲生生迸裂,卻是沒有把這黑色的粉糊,扯下來半點。
慕容蘭咬了咬牙,本能地想去抽腰間的小刀,卻突然靈機一動,從懷中摸出了慕容垂所給的瓶子,打開瓶塞,倒出一點點粉末,就撒在了這具軀體的臉上,粉末上臉,頓時起了一陣陣的泡沫,如同冰消雪融一般,而劉裕那棱角分明,英氣十足的臉,完完整整的呈現(xiàn)在了月光之下,只是,口鼻緊閉,氣息全無!
朱雀青龍雨夜現(xiàn)
慕容蘭的眼中淚光閃閃,緊緊地把劉裕抱在了懷里,大聲道:“劉裕,我絕不會讓你就這么死的,不管付出什么代價,我一定會把你救回來?!?/p>
她說著,咬了咬牙,吃力地扛起了劉裕的身子,抱到了一邊的馬鞍之上,然后翻身上馬,咬牙一夾馬腹,四蹄奮飛,向著遠處的茫茫原野,就一路奔去,很快,她的身形就沒入了荒野之中。
河堤之下,緩緩地站起了兩個黑影,一身斗蓬,給淋得透shi,潛伏在黑色的河堤之下,肉眼難辨,青龍面具和朱雀面具戴在二人臉上,可不正是黑手黨的兩大巨頭,青龍與朱雀嗎?
青龍的嘴角邊勾起一絲無奈:“朱雀,你記住,這次是我給了你一個面子,沒要了劉裕的命,我這個人基本從來不欠人恩怨,但對你,是例外?!?/p>
朱雀微微一笑,聲音鏗鏘果決:“你不過是打賭失敗了,又與我何干?桓玄若是能殺得劉裕,我不也無話可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