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蘭沉聲道:“我跟劉裕清清白白,沒有什么特殊關系,只是因為以前執行任務在一起很久而已,現在兩軍敵對,我跟他是仇人,今天他死了這么多兄弟,早已恨我入骨,哪還會有半點情份顧念?”
桓玄笑道:“是我一時出言無狀,還請蘭公主見諒,不過這道理是差不多的,劉裕大約也是看出了吳王不忍追殺北府軍,所以有恃無恐地到了前方。他來這里本是想通風報信,但來晚了一步,如此慘敗,從劉牢之到劉毅,都無法洗清罪責,而劉裕擅離職守,也是授人口實,要想保住以后自己在大晉軍界的前途,只有鋌而走險,行這險招了。”
慕容垂笑道:“怎么個鋌而走險法?就是來到這里虛言恫嚇嗎?”
桓玄點了點頭:“不僅是說大話吹大氣,更是要這些北府軍將士們認定,是他劉裕救了他們這些人,把他們帶了回去,最后若是吳王心慈手軟,放他們離開,他更可以說是吳王怕了他劉裕,讓他全身而退了,如此一來,劉裕就從一個逃兵變成了斷后的大英雄,反而因禍得福了呢。”
慕容寶恨聲道:“這小子如意算盤倒是打得不錯嘛。父王,不要再猶豫了,這股晉軍,說什么也得吃掉,不然我們今天的大勝,反而會成為天下人的笑柄。”
慕容蘭沉聲道:“吳王,桓玄跟劉裕是仇敵,他多半是因為給劉裕識破了身份,想要借我們的手來sharen滅口,我們可不能上了他的當,至少,應該換人前去跟劉裕交涉,我愿親自前往!”
慕容垂平靜地擺了擺手:“我看,沒有這個必要了,桓公子跟我們是盟友,盟友之間就是真心相對的,而不是互相欺騙,我相信他的話。劉裕一向喜歡吹大氣,也有賭徒心態,當年阿蘭你設計在賭場引他入局時,他不也是輕易上當了嗎?在苻堅面前他也是狂妄不可一世,這些也是我們所知道的,這個人在大軍潰敗之時,非但不撤,反而孤身前來,本身就是勇敢到莽撞的行為,我想,他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了,說那些話,也是在情理之中。”
桓玄笑道:“吳王英明。”
慕容蘭急得額頭之上香汗都滲出來了,連忙道:“不會的,大哥,劉裕絕不是這種狂妄之人,請你明察,我現在就去找他。”
她說著,轉身就準備走,卻聽到慕容垂的聲音冷冷在她背后響起:“阿蘭,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大哥,有沒有我這個主帥了?現在是在軍中,我的話就是軍令,你想當眾違抗嗎?”
慕容蘭的嬌軀微微一震,轉頭看向了慕容垂,只見他面色陰沉,眼中殺機乍現,這會兒的他,威嚴不可侵犯,不再是她的大哥,而是一個殺伐果斷,指揮千軍萬馬的主帥了。
慕容蘭一咬牙,直接單膝下跪,低下了頭:“末將一時心急,沖撞了大帥,還請大帥責罰。”
慕容垂冷冷地說道:“念你跟隨我多年,立功無數,這次也就罷了,下次若在軍中這樣不聽帥令,就算我是你的大哥,也不可能再徇情私了。蘭將軍,本帥看得很清楚,劉裕現在沒有讓他的手下放下武器,仍然是擺開了戰斗的陣形,這就說明他拒絕了投降,既然不肯降,那就是我們的敵人,消滅敵人,有問題嗎?”
慕容蘭的眼中淚光閃閃,緊緊地咬著嘴唇,搖了搖頭:“大帥說得是。沒有問題!”
慕容垂的目光投向了對面,陰沉的臉上,肌肉跳了跳:“劉裕現在不退,也不戰,大概是想等我們自己退去,這樣他可以回去吹牛說他嚇退了我十萬大軍,哼,我不會給他這個機會,阿寶,你是大燕的吳王世子,現在證明給對面的那些島夷看,什么才叫慕容鐵騎,天下無敵!”
英烈之名永世傳
慕容寶哈哈一笑,大步而前,他的聲音遠遠地順風傳來:“我現在就去讓這些島夷們看看到這一切。”
慕容蘭的心中一動,抬起頭,卻看到慕容垂嘴角邊勾起的一絲笑意,看著自己的眼睛里,似乎在暗示著什么,她緊跟著大喊道:“慕容鐵騎,天下無敵!”
北府軍陣中,隨著劉裕的口令,已經迅速地列成了十個左右的小隊,每隊五十人,分列成四行以上的梯隊,前排七人,后面依次增加,而隊正和旗頭站在前方,一線的步兵長槊大盾,后排弓弩手搭弓整箭,弩矢上弦,作好了戰斗的準備。
劉裕步行在這里余寬的正面,他的目光從一張張臉上掃過,每個戰士都沉默不語,盡管他們意志堅定,但從他們的眼神中,卻看不到任何希望,確實,對面那十萬大軍,人山人海,連軍旗的數量都要多過這邊的人數,而那一線排列的鐵甲騎兵,精甲曜日,殺氣騰騰,讓人望而生畏。
剛剛經歷了如此的慘敗,讓本來一直自信天下無敵的這些北府軍士們,都嚴重地動搖了信心,每個人都不對勝利報有任何的希望,最多也只是希望跟那身著熊皮,如同一只巨熊般的劉敬宣一樣,在倒下前多殺幾個燕軍報仇吧。
劉裕突然笑了起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北風烈烈,吹拂著他的亂發,而他中氣十足的聲音,讓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同袍們,老虎們,你們告訴我,這里是哪里?”
向靖的聲音大聲響起:“這里是河北,鄴城!”
劉裕哈哈一笑,用力地踏了踏腳下的土地:“不錯,這里是河北,是我們大晉百年以來,從沒有到過的地方,就是三十年前,冉魏滅趙,天下大亂的時候,我們大晉才趁機派了百名壯士去鄴城取回了玉璽,鄴城,就是我們大晉到過的最北的地方,而我們現在站的地方,比鄴城還要北了百余里,這里,就是大晉北伐最大的功績,而你們,就是創造這個功績,創造這個歷史的戰士!”
所有人的眼睛里都開始放光,一個軍士不可思議地搖著頭:“寄奴哥,你說的是真的嗎,我們,我們真的是到最北地方的晉軍嗎?”
劉裕認真地點了點頭:“沒錯,我們就是的,自劉琨守晉陽失敗以來,只有兩次大晉軍人的戰靴踏上河北之地,而你們,就是走的最遠的一次,不管今天我們是死是活,這個功績,永遠會流傳下去。”
“兄弟們,將士們,三十年前,那些舍生忘死,為了大晉,為了我們漢家軍隊能收復失地,孤身入鄴城,報著必死決心的壯士們,他們的大名,今天還在流傳,我現在都清楚地記得,戴施,何融,李存,劉壯…………”
劉裕開始大聲一個個地報出這些人的名字,他曾經在謝家的檔案公文里,看到過這份百余人的名單,對其名字,籍貫,耳熟能詳,這會兒,在這里大聲地誦讀出這些前輩英烈的姓名,他只覺得xiong口的熱血在沸騰,一切的恐懼,擔憂,都隨風而去,剩下的,只是強烈的戰意和置生死于度外的豪情。
所有的將士們,也開始跟著劉裕重復起這些名字,一開始是小聲地說,緊接著,聲音越來越大,到最后,五百余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吼起這些人的姓名,很多人都是出身京口,他們的戰死和身后的美名,早成了家鄉人幾十年來的談資,而在這會兒,聽到劉裕的口中報出他們的姓名,意識到自己今天已經超越了這些前輩,如何不讓大家群情激憤,斗志昂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