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藩咬了咬牙:“寄奴哥,你高尚,你目標遠大,你了不起,但絕大多數人,只是普通人,有自己的七情六欲,他們就是想變成你說的這種人,變得可以不勞而獲,不事生產,變得可以不用成天耕地紡布,也可以衣食無憂。鐵牛,你說你只想喝酒吃肉,騎馬射獵,這難道不也是一種不勞而獲嗎?按寄奴哥的說法,你和那些世家子弟的寄生蟲,又有何區別?”
向彌瞪大了眼睛,有些結巴地說道:“這,這怎么能一樣,我,我可是為國立過功,殺過賊的,我,我就算辭官回鄉了,我也有自己的爵位,也有一個榮譽官職的俸祿,我是靠這些俸祿能過這樣的生活,這,這可不是不勞而獲,這,這充其量說明我以前勞過了,現在是享受以前的功勞呢。”
劉藩冷笑道:“那世家貴族們也可以說他們祖宗以前勞過了,有大功勞呢,所以子孫后代也可以享受前人的功勞,那我們又有何理由去剝奪他們的這些不勞而獲的特權呢?”
孟懷玉正色道:“阿藩哥,你這是在強辭奪理了,我們大晉早有國法律令,并不允許所有的爵位是世襲罔替,就算是現在的爵位制度,也只允許嫡長子一人繼承父親的爵位,其他人是不能襲爵的,沒了爵位,就沒了富貴,何況現在寄奴哥又立了新的法令,這爵位是代降的,不是可以世襲不變的,如果不立新功,那兩三代人下來,就變成庶民了。這才是這些世家子弟們現在要以各種手段和辦法要立新功的原因。”
“象鐵牛哥他們,以前立了功,以這些功勞獲得了爵位和隨之而來的俸祿,或者是普通的將士們,立的功可能不夠一些高等爵位,但可以分配到足夠多的耕地,田宅,賞賜,足以讓他們改變生活,過上好日子,這就足夠了。這確實不叫不勞而獲,而是因為以前立的功,拼過命,流過血,受過傷,應該得到的回報。若是流血犧牲也不能保個衣食無憂,那以后又有誰肯為國拼命呢?”
劉藩咬了咬牙,沉聲道:“能立鐵牛這種可以一輩子衣食無憂,喝酒吃肉,騎馬射獵的功勞的人,實在是太少了,大多數的將士,按現行的功爵體系,恐怕連個村吏都混不到,最多只能是多分個百十來畝地罷了,回鄉之后,還得自己去經營,打理這些耕地,恐怕一家一戶人,是種不過來的,而且我們的兄弟也很少有精于農事的人,很多人從軍打仗就是因為種地種得不好,破產了,一無所有,甚至把自己賣身為奴,進了世家莊園成了佃戶莊客。要讓他們再分了地回去當農民,那無異于把他們再送進世家的莊園里為奴呢。”
“所以我大哥是一直想著他們的出路,給他們一份生計,就是你們嘴里的地下軍團,幫派打手之類,雖然不好聽,但讓他們可以留在大城市里,不用面朝黃土背朝天,也可以娶妻生子,過上鄉下人羨慕的生活,這難道不好嗎?如果沒有我大哥,沒有我大哥手下的兄弟們,幫派組織的管理和關照,他們如何在大城市里立足?他們在鄉下連那些村霸惡少都搞不定,到城里來,只會給那些有權有勢的官家子弟欺負得連骨頭都不剩。”
劉裕平靜地說道:“那阿藩你是不是想說,我們的兄弟除了打仗sharen以外啥也不會,所以退伍后,只能當幫派打手,鏢局鏢師,或者是走江湖賣藝的,只能永遠在你們兄弟的幫派里生存,打打殺殺,看場護院,這就是對他們好了,讓他們不受人欺負了?”
劉藩的眼睛微微地瞇了起來,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劉裕嘆了口氣,說道:“阿藩啊,我不知道你和你大哥真正是怎么想的,但我可以告訴你,我從參軍的
流血傷心入妖賊
劉藩恨恨不平地說道:“寄奴哥你是什么意思?要說我們兄弟沒有照顧好自己的部下,還是說我們故意讓他們只能混幫派當打手?”
劉裕平靜地說道:“別誤會,阿藩,我不懷疑你們的本意初心是想給退役的部下找個好去處,免得他們回去后勢單力孤受世家豪強的欺負,但這是只治標不治本之道,你們兄弟可以一輩子掌權嗎,可以子孫世代當大將,當刺史嗎?可以永遠手上有資源,能維持黑白兩道,京口地下的規矩和秩序嗎?我說不好聽點,你們能在京城立足,掌握龐大的地下組織,建立起可以擁眾數萬的幫派,可以管理和控制半個京城的商鋪,米行,飯館,旅舍,不就是靠了你們的官職與權勢嗎?如果你大哥不是京八黨三巨頭,不是手握重兵,權傾朝野的大將軍,你們現在擁有的這些勢力,能維持幾天呢?”
劉藩咬了咬牙:“是的,就是象你說的這樣,我們兄弟能養得起這么多部下,靠的就是手上的權勢,這權勢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是我們兄弟幾人,加上幾萬將士們二十多年來浴血苦戰,流血犧牲換來的戰功,換來的爵位官職。所以你現在一句話就要我們交出這些官職,軍職,讓我們在外面的州郡無法購地分田安置部下,在京城也沒法給他們找個活計,我們兄弟反正爵高祿厚,再怎么也能跟鐵牛他們一樣當個富家翁回鄉,可是這幾萬京八兄弟,將士,你怎么辦?”
劉裕微微一笑:“自有國家來安置他們,讓他們過上應有的生活,你們為啥總覺得離了你們就無法讓這些將士們安居樂業呢?如果國家都做不到善待有功的將士,那這個國家還要了做什么?我剛才就說過,能給這些兄弟們一個美好生活的,不應該是某個大哥,大將,而應該是按國法,按體制,能給這些為國流血犧牲的人,足夠的回報才是。這些回報,不應該只是針對我們這些大將軍,身居高位的人,而是應該讓每個殺過敵,立過功的人,都能得到應有的獎勵。”
孟懷玉點了點頭:“大晉其實從法令上,給兄弟們的退伍回鄉后的好處不少了,普通的百姓在從軍時是免稅免役的,從軍三年,終身可以免了勞役,如果立了功,得了賞,還可以折算成全家免賦役的時間,打完仗后有了功勞可以按爵位多分田地,可以…………”
劉藩冷冷地說道:“就是這個多分田地,害得多少兄弟傾家蕩產啊。我知道寄奴哥的本意是好的,想讓兄弟們立了功,多有地可以種,這樣很快能富起來,畢竟,土地是所有農業生產的根本,也是最重要的家產,只是,這一點給那些黑了心的世家們所利用,因為田地不是私產,是國家分配給百姓,讓他們耕作的,代價就是要按田地的畝數來交納稅賦,回鄉的老兵們都是自己種地,沒有世家莊園那種成百上千的莊客,佃戶來耕作,所以一個人種不了一兩百畝,這就導致半數以上的地,其實是荒廢的,但該交的稅,是一升米也不能少。”
“多少老兵,本以為可以就此安居樂業,過上小地主的生活,結果卻因為無力耕作的地,把自己搞得破產了,最后要么重新回到世家的莊園里當莊客,佃戶,要么是回來找我們兄弟,給他們想辦法在城里找個活計。寄奴哥,謝停云就是這樣給逼得變賣家長,進城謀生的,你是不管他了,所以最后停云兄弟給王愉家活活害死。”
劉裕的雙手已經握成了拳頭,這是他一生之痛,即使是今天回想起來,仍然是心疼得難以自已,一邊的向彌一見這情況,連忙說道:“阿藩,休提此事,這可是…………”
劉裕忽然一抬手,沉聲道:“鐵牛,不要打斷阿藩,他說得不錯,當年我們一念之差,沒有考慮好將士們,老兵們退伍回家后,多分田地后是否有能力經營的問題,導致他人反而因此過得不好,甚至是破產賣身,這點是我們的慘痛教訓,謝停云這樣的不是個例,而是近半數的人都遭遇了他同樣的困境,雖然不至于送命,但也是在當地無法立足,最后只能賣地走人,這點上,我們這些年已經有了一些解決之道,根本性的一點,就是要做好老兵退伍后的安置工作,要建立專門的部門,掌握他們退伍回鄉后的情況,了解他們實際的困難,如果遇到了他們自己無法解決的事,是要由官府出面,給與解決的。”
劉藩冷笑道:“官府?要是官府真的公正公平,也不會有這些慘事的出現了,甚至這些老兵們一大半也不會因為受欺負,無法從事正常的生產,過上正常的生活,而要么淪為打手,盜匪,要么被逼得只能賣身為奴,成為佃戶,要不是我們兄弟保護,收留了很多老兵,只怕天師道也好,其他北方胡虜也罷,會生生多出很多兵馬呢。”
“別的不說,就是這次天師道之亂,為什么在廣州時只有區區數千人的妖賊,實力可以擴張得這么快?不就是因為大量我們的晉軍老兵,甚至是北府兄弟,給我們自己的世家地主們弄得活不下去,要么給他們當農奴,要么投靠妖賊,就現在這城中守城的天師老老賊,一多半都是以前我們的老弟兄們變節呢。”
劉裕的眉頭一皺:“這是我們必須反思的事,與妖賊的戰爭已經進入了尾聲,那些曾經為大晉而戰,后來因為各種原因傷了心,投了敵的人,能挽回的話還是盡量挽救,實在不可救藥的,也只能揮淚斬賊了,就象這始興城,我們喊話,讓開通道了很多次,卻是無一人出來投降,大概,已經是做好了必死的決心吧。”
說到這里,一聲巨響,從前方傳來,那是城門之內,突然從門洞上方澆下了一堆熱油,繼而幾根火把扔下,頓時,攻城車,連同邊上的數十名軍士,盡成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