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萇的臉色一沉:“民夫和戰士是一眼就能看出區別的!這些天四城防守的明明是精兵銳卒,我軍幾次攻上城墻都給趕了下來,他們的戰斗力,超過我們本部老營的羌軍,哪是民夫可以做到的?!”
姚興睜大了眼睛:“難道,茍輔還有什么強援相助嗎?”
尹緯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大王,這些天我們派入城中的奸細,一個都沒回來,這跟之前我們的預測一致,城中的豪強全都支持茍輔打下去,而他們對此非常熟悉,外人想混進去,難于登天,據我們最后一個探子十天前的回報,茍輔當時一邊派人跟我們聯系,一邊聯系城中各大豪強來議事,那次之后,茍輔就斬使拒守,看來,是新平的這些豪強要打下去了!”
姚興訝道:“這怎么可能呢?新平人有這么忠于苻堅?上次他們又不是沒叛過秦,難道這十幾年下來,就成忠臣了?我不信!”
姚萇冷冷地說道:“他們忠的不是秦,而是自己的名聲,還有在這嶺表中千年傳承的義氣。”
姚興不解地看著姚萇:“孩兒不解,請父王明示。”
姚萇嘆了口氣:“這里是嶺表,沒有關中那種大山的險阻,在這里需要直面河套草原上兇悍的游牧部落,幾千年下來的打打殺殺,早把這里的人磨煉得兇悍善戰,而新平作為北地郡治所在,更是將門兵家的樂園,尤其是城中的馮氏,乃是漢朝的大樹將軍馮異之后,世代將門。”
“上次他們在桓溫北伐時主動與桓溫聯系請降,不是因為他們順風草兩頭倒,而是因為他們是漢人,看到漢人軍隊北伐關中,自然想去歸順。可是桓溫最后還是扔下了他們撤了,而苻堅沒有處罰他們,卻是削去城墻一角,這種恥辱,其實比屠城更讓這些新平漢子無法接受。這些年苻堅對他們很好,現在秦國有難,這些人為了一雪前恥,這回決定做一回忠臣,這并不難理解。”
姚興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這么說,那些多出來的守軍,就是城中各大豪強家族,比如這個馮家的部曲家丁了?”
姚萇點了點頭:“正是,馮家久居鄰表,沒少跟各路蠻族戰斗,家丁部曲多悍兵銳卒,我以前見過那馮氏族長馮杰,他的手下,甚至有從遼東那里帶來的高句麗和羯胡人,不是一般的兇悍。這些天我軍用盡辦法攻城,地道,土山,沖車,都用了,可是都不能成功,城中甚至有投石機可以反擊,這證明有良將防守,只靠茍輔那點人,連一天都不可能撐下來的。”
姚興咬了咬牙:“那更不能放過他們,就這么撤了,要是我們這么一退,其他歸順我們的嶺表各城的豪強,都可能再次反叛,站到秦國那邊,就是死再多的人,也得把新平給攻下!”
姚萇嘆了口氣,搖起了頭:“興兒啊,你也是熟讀兵書了,難道王不可以怒而興兵,將不可因慍而攻戰,這個道理你都不明白嗎?現在我軍剛剛揚旗起兵,雖然有十幾萬部眾,但多是歸隊的各路羌人和游牧匈奴人,這些人不能完全用去死戰攻城,一來他們不會出死力,二來他們也是邊打邊觀望,要是用得太狠,非但不會攻下城池,反而可能會逃跑甚至是叛亂,慕容垂現在在鄴城就碰了這樣的釘子,就是因為他只用丁零人和雜胡攻城,我能象他那樣犯錯嗎?”
老羌分兵三路行
尹緯笑道:“大王深謀遠慮,屬下佩服之至。要克新平城,必然需要大王的本部老兄弟上陣搏命,但這樣一來,核心部眾損失不可避免,為了攻下這小小新平城,把起兵的老家底給耗了,那是不上算的。所以屬下建議暫撤此圍,轉掠嶺北其他各城,只要其他城池一破,新平自是孤掌難鳴。而且,那馮氏和茍輔不是自命豪強嗎?不是自認忠義嗎?他們守城厲害,但是只要敢出城野戰,我們就可以設伏將之殲滅,到那個時候,新平城不就是不攻自破了嗎?”
姚萇笑著擺了擺手:“尹司馬,你的計謀不錯,但是你忽略了一點,興兒說的有一點是不錯的,那就是這個人心所向,若我們真的撤圍而去,那情況也可能會變得很危險了。”
尹緯的臉色一變:“請大王賜教!”
姚萇的眼中碧芒一閃,綠油油的眼珠子盯著新平的城頭,緩緩地說道:“茍輔和馮杰他們不是傻瓜,并不是不清楚現在關中的戰局,他們不指望苻堅這個時候能派兵來援,但他們指望的,是嶺表其他各城的豪強。這些家伙,雖然很多現在歸順了我們,但也只是聽調不聽宣,名義上歸附而已,若是他們看到我軍連個新平也奈何不了,難免會起異心。”
“現在我軍雖然有十余萬部眾歸附,但多數是游牧各地的羌人,匈奴部落,并非這些漢人豪強,我軍短期內雖然不缺糧草,但是這些歸隊的羌人,匈奴人劫掠成性,如果打勝仗還好說,可以讓他們放搶,老是打不了勝仗,搶不到東西,那時間久了也會心生怨氣,要是士馬離散,那可就麻煩了。”
尹緯笑道:“所以,大王是要他們四處去搶劫別的那些觀望的漢人城池?”
姚萇滿意地點了點頭,摸著自己的山羊胡子,笑道:“正是如此。現在安定郡,還有秦國的宗室將領苻林坐鎮,不少名義上歸順我們的嶺表州郡,還跟他暗中通氣,他們都在看新平之戰的成敗,如果我軍強攻不克,銳氣受挫,他們就會趁機率眾來攻,到那個時候,我軍腹背受敵,就會極為不利。所以,這新平城,不能攻,也不能撤圍,尹司馬,你率三萬兵馬,還有各軍的家屬,子女,畜產,就留在這里,長期圍困,必要的時候,可以放一條通道,讓他們逃離。”
尹緯奇道:“大王為何要把部眾留在這里?就不怕你帶的大軍軍心不穩嗎?”
姚萇的眼中碧芒一閃:“我要帶五萬人馬出去攻打安定,路上劫掠各嶺表州郡,這些漢人豪強,要是識趣,就主動開城獻糧捐錢,再交出丁壯和城中貴人的子女為人質,如此一來,他們既沒了軍糧和丁壯,又有人質在我手,想反也反不起來了,而我們羌軍得了好處,自然也軍心安定。若是有城池敢不從,據城反抗,那正好可以趁機滅之,也省得留在我們這里為外患。嶺表諸城,除了新平城外,都不算堅固,以一城之力,當我五萬大軍,如以卵擊石。”
姚興笑道:“父王果然高明,不過,您這樣就不怕那苻林聚集各城兵馬來與您決戰嗎?”
姚萇冷笑道:“苻林不過草包廢物罷了,他要是真有這本事,早就集結大軍來救新平了,現在都不來,說明要么他沒膽,要么各州郡的漢人豪強不敢站在他這一邊,我只需一路鼓行而進,取安定易如反掌。不過,也要防這些羌人和匈奴人,搶了好處后就帶著錢逃跑,所以,我需要把他們的家人,部落,牛羊都留在新平城外,尹司馬,你可要好好看著他們,千萬別讓他們跑了,更不能讓他們受傷害,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