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一陣歡呼之聲,所有的孩子們都拍手雀躍,狂叫喝彩。而劉裕則直勾勾地看著那個說書的人,他一身布衣,須發花白,身上臟兮兮的,肩上掛著兩根草繩,這讓他的肩膀能吊住身下的一個草蒲團,因為,他的兩條腿,自膝之下,空空如也,這是一個殘廢的老兵,而劉裕的腦海中閃電般地閃過了回憶,可不正是自己初入北府軍時,那個給自己發軍令號牌的老兵嗎?
一個清脆而沉靜,宛如銀鈴般的聲音,從人群中響起:“這位老伯,敢問你當時身在何處,親眼看到戰況了嗎?”
劉裕的臉色大變,看向了人群的一角,一襲黃衫,隨風飄舞,冪離及腰,而秋水般的眸子,在冪離的輕紗之后,閃閃發光,幽蘭花的暗香,盈滿了這一塊地方,露在外面的雪膚如凝脂,玉音如鶯啼,身形婀娜,氣質高雅,可不正是劉裕天天做夢都在思念的高門貴女,未過門的妻子王妙音嗎?
只是王妙音的注意力顯然在這個老兵的身上,沒有看到剛剛從小巷子一角走出的劉裕,劉裕的心中一動,連忙退回了小巷之中,他的心跳得極快,一邊的劉穆之微微一笑:“寄奴,好福氣啊,居然在這里能偶遇佳人,看起來,你的女人要幫你出頭了。”
劉裕咬了咬牙,一把從背上取下了今天早就準備好的一副斗笠,戴在了頭上,又從懷里掏出一方黑巾蒙住了臉,只剩下了眼睛還露在外面,他低聲道:“不急,且先聽聽妙音怎么應對。奇怪,這老軍為什么要如此顛倒黑白呢?”
老兵看著王妙音,淡然道:“這位小姐,敢問為何這樣問我呢?老朽只不過是一個說書之人,給大家逗個樂子罷了,您要是喜歡聽,就捧個錢場,如果不喜歡的話,離去便是。”
王妙音淡淡地說道:“就算只是說書,也得跟事實相符,小女不才,聽到前線的戰事,就心生好奇,想知道前線的英雄壯士當時是如何的表現。只是老先生你這樣身有殘疾,當時能上戰場嗎?還是說,您的這雙腿,是在此戰中失去的?”
老兵搖了搖頭:“我的腿已經斷了二十多年了,并不是在淝水之戰中失去。但當時老朽有幸在謝鎮軍的身邊侍奉,所以戰場上的事,還是看得到的,并非胡言亂語。”
王妙音的眼中閃過一絲奇異之色:“您一個身有殘疾之人,當時如何能上的戰場?”
老兵微微一笑:“老夫早年是北方人,乞活軍出身,在冉閔敗亡之后,跟隨謝尚謝將軍南下,所以被謝將軍所收留,成為了謝家的部曲,這么多年,承蒙不棄,在軍中找了個雜役,當時淝水大戰之際,左軍的謝琰謝將軍,把老朽叫到了陣前,向老朽問了一些北方軍隊的戰陣之事,所以老朽有幸就在戰場之上。”
人群中爆發出了一陣驚嘆之聲:“原來這位老先生也是當時的北府軍啊,英雄,英雄!”
“他一定是親眼看見了,姑娘,你不應該這樣責難一個老兵的。”
王妙音的秀眉微挑:“這么說來,老先生當時在戰場之上,是在輔國將軍謝琰謝將軍的身邊,也就是說,并沒有渡過淝水,是嗎?”
老兵點了點頭:“不錯,我沒過河。但是戰場上的情況,我看得很清楚。”
王妙音微微一笑,說道:“老先生,請問您現在能看清楚那邊的屋檐之上,鳥巢里有幾只小鳥嗎?”她說著,素手輕抬,指向了足有三里之外,一處鐘樓之上的一個鳥巢。
老兵睜大了眼睛,仔細地看了半天,搖了搖頭:“太遠了,看不清楚,只能看到是個鳥巢啊。”
一個圍觀的大嬸沒好氣地說道:“你這姑娘,想做什么?隔了足有三里遠,就是年輕人的眼力界,也不太可能看清楚有幾只小鳥,何況是個老人家呢?”
王妙音輕輕地“哦”了一聲:“那敢問老先生,當時你在謝輔國的身邊,離前線的戰士有多遠,能看得清楚在煙火交加,塵土飛揚的前線的戰況嗎?到底是誰下令披虎皮嚇走秦軍戰車的,您就這么確定是劉毅劉希樂?”
老兵的臉色一變,濃眉微挑,沉聲道:“我當時只看到了前線的勇士們,本來都趴在了地上,似乎象是想躲過戰車的碾壓,但一眨眼,就有二百多只老虎爬了起來,跟那天閱兵時一樣,秦軍的戰車開始倒退狂奔,而很快,前方就響成一片,已斃敵酋苻融!大家都知道劉毅一箭斃苻融的事,那敢問前線指揮的,不是劉毅,還會有誰?”
不計前嫌感老兵
王妙音的冪離之后,星眸閃閃:“這么說來,老先生也并沒有看到是劉毅帶領大家披虎皮反攻了?只是看到有人帶領大家,但這個人未必是劉毅。你認為是劉毅,不過是因為后面戰場上響起劉毅一箭斃苻融的叫喊聲,對不對?”
老兵點了點頭:“是的,就是如此。有問題嗎?”
王妙音微微一笑:“老先生,您在這里說評書,要是說古人如何,我不管。但要說到剛剛打完的仗,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最好還是不要隨便下結論,因為這涉及戰功和將士功績的事情,您在軍中多年,這個道理,想必不需要小女子來提醒。”
老兵的眼中閃過一絲驚怒之色,沉聲道:“姑娘到底是什么人,為何今天要處處為難老朽?”
王妙音淡然道:“我是誰并不重要。老伯,你是北府軍人,應該珍惜將士們用性命拼來的榮譽,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最好不要隨便下結論,說這功勞是誰誰誰的。劉毅一箭斃苻融,這個說法已經傳開,建康城中的小兒都知道,但打退秦軍戰車的,并不一定就是他。你如果沒看清楚,就說沒看清楚,沒必要把所有功勞都加到一個人身上。據小女子所知,在北府軍中,搶奪同袍戰功,是要受重罰的,您在這里說書,只怕助人這樣奪取軍功,也不妥當吧。”
老兵咬了咬牙,沉聲道:“聽姑娘的談吐,看姑娘的模樣,必是高門貴女無疑,老朽不才,一時為了說書賺錢,有失公道,多謝姑娘的提醒,以后,老朽再也不這樣說了。”
王妙音輕輕地松了一口氣,冪離之后的秀顏之上,閃過一絲笑意:“老伯深明大義,小女佩服。”
周圍的人群發出了一陣不屑的嘆息,不少人嘟囔著:“沒勁沒勁,怎么會這樣啊。”
“搞了半天,連誰是英雄都不知道,白聽了。”
“走吧走吧,那邊還有些別的評攤,咱們到那里去聽。”
隨著這些人的漸漸散去,這個評攤前,變得空空如也,連一個人也沒有了,老兵嘆了口氣,撐著自己的身子,收起了面前銅鑼里的錢,放到了腰間的一個布囊里,準備這樣一下下地撐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