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殷切之色,上前一步,直視劉穆之:“我們當年投軍報國之時,你說過,會跟我一起創(chuàng)建一個理想的,清平的天下,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走到這一步了,你會繼續(xù)支持我走下去嗎?”
劉穆之臉上的肥肉輕輕地跳了跳,說道:“寄奴,你整個人都發(fā)著光,發(fā)著這種正道的光,就象那天上的神佛一樣,讓人仰視,說老實話,雖然我平生所學告訴我,你想要的,多半只會是鏡中花,水中月,經(jīng)不起殘酷的世道,但我仍然愿意跟你瘋上一回,用我們的一生,去實現(xiàn)這個遙不可及的理想,今天的劉穆之,和二十多年前從軍時的那個少年,沒有區(qū)別,仍然會是你永遠的,最堅定的后盾和幫手。”
劉裕的眼中泛起了淚光,抓著劉穆之的手,激動地握著:“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胖子你不會讓我失望的,謝謝,謝謝你。”
劉穆之輕輕地嘆了口氣:“可是,你自己剛才也說了,要做到這點,你得取代司馬氏,建立新的王朝,只有身居大位,才可能以君王的名義,制訂各種法規(guī)國策,才能壓制所有的反對意見和力量,才能強行推行你的這些意志和想法,對吧。”
劉裕的臉色微微一變,剛剛浮上臉的笑容,也消失不見了。
劉穆之的話在他的耳邊繼續(xù)回蕩著:“既然你連掌權(quán)之前還要遵循這些君權(quán)神授,五行更替的理論,那就只能繼續(xù)按這個理論來行事,妙音也好,世家也罷,他們最接受不了慕容蘭的,不是她本人,而是小義真,寄奴,你明白嗎?”
“聯(lián)姻事關(guān)千秋萬代的國本,關(guān)系著下一代政策的延續(xù),如果你是跟北方胡女生的兒子繼承大位,那大晉的世家會覺得真正的末日要來了,到時候反對你的,不是妙音,而是整個大晉的世家貴族,你要想你的這些理想實現(xiàn),要想登上大位,只有再對不起慕容蘭一回,不然,連我都無法繼續(xù)支持你了!”
帝王之路需讓步
劉裕一動不動地直視劉穆之的臉,沉聲道:“胖子,你這話甚么意思,剛才你還說,要跟我一起建立那個理想國的,這就要反悔了?”
劉穆之淡然道:“正是因為要跟你建立這個理想國,所以才要跟你說這話,你想建立你想要的那個天下,就不能逆著天下大多數(shù)人的意志來,君權(quán)天授,忠孝仁義這些是立身之本,在現(xiàn)在就是現(xiàn)行的大家認可的法則,如果你想改變,也得先取得權(quán)力,再移風易俗,不然你就會給看成大家眼中的亂臣賊子,只會眾叛親離。”
“就象你喊了一輩子的漢胡不兩立,無數(shù)將士們與胡人作戰(zhàn)而死,最后你卻是明媒正娶了燕國公主,那別人不會體會到你跟慕容蘭驚天動地的愛情,只會覺得你這個人虛偽,甚至會懷疑你是不是想借胡人的力量來篡權(quán)奪位!”
劉裕氣得渾身發(fā)抖,大吼道:“放屁,混蛋,誰敢這樣說我宰了誰!”
劉穆之冷笑道:“你能sharen的頭,還能堵人的嘴嗎?寄奴,不要把自己放到天下人的對立面,你的那些偉大理想,高尚情操,我們這些身邊人知道,可天下人未必知道,到時候就連你想拯救,想要解放的那些個普通平民,都會成為你最堅決的反對者。只要有人跟他們說,劉裕是個大奸人,娶了胡人老婆,生了混血混種,以后就是為了象北方胡虜,石虎慕容垂那樣統(tǒng)治你們,你覺得他們會怎么想?”
劉裕咬著牙:“他們會分到實實在在的土地,會有機會讓家中子女上學識字,事實會教育他們,誰才是真心為了他們好!”
劉穆之搖了搖頭:“你說的這些,苻堅也做了,除了上學這點外,也給漢人百姓分地了,前秦穩(wěn)定時期,北方的漢人百姓過的可比大晉的好,可那又如何,他們把苻堅當成自己人了嗎?”
這一句直接就象一道雷電,劈到了劉裕的身上,震得他耳邊都在轟鳴,卻又是無話可說。
劉穆之嘆了口氣,踱步道:“寄奴啊,你之所以漢胡不兩立的口號一喊,就有無數(shù)精兵銳士來投,就是因為這是天下人的另一個認知,大晉立國就是因為北方胡虜作亂,讓西朝滅亡,不甘為奴的漢人百姓才南渡建國。盡管也有苻堅這樣的胡人明君,仁義之主,但他再明,再仁義,也是胡人,非我族類,你作為大晉的執(zhí)政,大將軍,那收復北方,驅(qū)逐胡虜,恢復中原,那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如果是反過來,把胡人的地位提高,甚至居于漢人之上,那漢人就會反對你。”
“之前的冉閔,壞事作絕,治國無能,但就是靠一招誅殺內(nèi)外六夷的命令,也能引得北方一段時間內(nèi)漢人都去歸附他,這說明什么?這說明漢胡之間的種族矛盾,不是一時半會兒可以化解的。”
“西朝的滅亡,我們讀史的人,知道是因為八王之亂,司馬氏內(nèi)戰(zhàn),但最后得了北方天下的,卻是從劉淵開始的各路胡人,所以百姓是不管這些,只知道胡人得了北方,害得他們百年來受苦受難。要報仇,也是找胡人,而不是那些作亂的司馬氏王公!”
劉裕沉聲道:“是這樣的,所以,你其實是覺得我那個以后漢胡一家,融胡為漢的政策是有問題的?應(yīng)該學冉閔一樣,對所有胡人肉體消滅嗎?”
劉穆之擺了擺手:“這是不可能的事,北方胡人作亂百年,加上一波波的塞外胡人進入,數(shù)量早就以百萬計,加上百年來胡漢之間通婚融合,這是胡是漢,在北方還分得清楚嗎?靠以殺止殺,根本不可能解決這種種族矛盾,自古以來,炎黃華夏,也是要收服四夷,成為自己人。如果說是外族,異種就得殺絕,那咱們現(xiàn)在的東晉,江南地區(qū)自春秋時也是各路蠻夷,得先把自己殺光了才能純粹,對不對?”
劉裕笑了起來:“所以,還是打敗征服之后,文化融合,才是長治久安之道,對吧。”
劉穆之點了點頭:“是這樣的,但那是打敗后的管理辦法,而且,就算打敗,也得是按戰(zhàn)敗者處理,不是把他們捧得更高。”
劉裕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我沒把慕容部的族人捧得比漢人更高,他們連所有的土地,牧場,我都剝奪了,只是留了條命,剛剛滅國之余,還得出兵參戰(zhàn),傷亡也少不了,這個處置,我覺得是公平合理的,就算有人質(zhì)疑,我也可以理直氣壯地反駁。”
劉穆之嘆了口氣:“百姓軍士不會看你怎么對慕容氏的族人,只會看你怎么對慕容蘭!你說再多也沒用,別有用心的人會說,你娶了鮮卑公主當老婆,又赦免了這些殺了我們大晉幾萬將士的鮮卑人,還給他們立功得爵買地的機會,比對普通的漢人還要好。就是看中了這些異族蠻夷的戰(zhàn)斗能力,想據(jù)為已有。圖謀不軌啊。”
劉裕冷冷地說道:“我劉裕行事,不需要向他人解釋,只需要自己無愧于心就行了,至于別人怎么想,我沒辦法左右,就算現(xiàn)在,不是也不斷地有人編造各種謠言來詆毀我嗎?”
劉穆之搖了搖頭:“如果你只想領(lǐng)兵打仗,那不用在乎別人的想法,但你現(xiàn)在是想實現(xiàn)你的理想,登基為帝是第一步,這就不能不讓天下歸心了,不然,輕則無法順利登基,重則引發(fā)全面內(nèi)戰(zhàn),難道這就是你想要的結(jié)果嗎?”
劉裕默然半晌,才嘆道:“因為我要把慕容蘭和劉義真帶回去,所以會讓世家高門以為我是另立了一個新的世家,就連妙音,也可以接受慕容蘭,但絕不接受義真,他們以為我會傳位給義真,從此徹底終結(jié)現(xiàn)在的世家天下,對不對?”
劉穆之正色道:“是的,慕容蘭和劉義真如果一直不回江南,不去建康,那充其量連同慕容部,只不過是一個青州的地方豪族,類似辟閭氏,高氏這樣,暫時對建康的世家形不成威脅,寄奴,妥協(xié)吧,這是要實現(xiàn)你的抱負,唯一的辦法和道路,非如此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