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自信地搖了搖頭:“不會的,不是說只有戰爭才有軍功爵,也不是說只有軍功才能叫爵。如果四夷賓服,天下太平,那就沒必要主動對外發動戰爭,國家雖大,好戰必亡,人的天性也不喜歡無節制地殺戮,真到了太平的時候,可以把功爵評定的體系,轉為出糧納絹上,誰種地生產得好,誰當鄉吏治理得好,誰就可以得爵!”
三分歸晉爵亦新
劉穆之微微一愣,轉而喃喃道:“以賦稅和產出作為評爵條件?這倒是有意思,秦朝的耕戰,以耕得爵沒聽說有多少人,自漢以后,就更少了。但是你這樣一來,大家都去種地了,誰人來習武當兵呢?”
劉裕微微一笑:“如果之前靠了戰功得了爵位,那按爵可以占有更多的地啊,有了更多的地,就可以靠了自己的仆役或者是雇人來種地,自己只需要練武讀書,去當將當官就行了,那些世家高門不就是這樣做的嗎?在軍中可以靠了自己帶兵來多算軍功,回鄉后就不能靠多占地來算耕功嗎?”
劉穆之笑著擺了擺手:“你真的太有才了,這也能想得到,我看,現在對世家高門的那個入粟拜爵,也可以以后拿出來了,除了士爵不能買外,民爵可以靠著捐糧納布來當,那些民爵只怕是世家高門看不上,但是普通百姓還是非常需要的,靠了這個,可以分到更多的地,產出更多的糧食啊。”
劉裕滿意地點了點頭:“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和平時期,世家高門的優勢就又來了,會變著法兒地占地,我們除了需要在爵位上對他們加以限制外,也要給普通百姓通過提升民爵來多占土地,百姓的地多了,那世家的地就少了,這本就是相輔相成的事。不過,我們暫時還是不先討論這些,還是繼續說爵位的事?!?/p>
“前面說到了秦朝的滅亡是因為他們自己失信于秦人,沒有繼續堅持功爵制度,而漢高祖劉邦吸取了這個教訓,以豐沛元從加上關中老秦當了自己的核心班底,整個西漢制度,也是繼承了秦朝的二十等爵。”
“只不過,西漢的民爵,已經失去了秦朝時的免役特權,即使是八級的公乘,也不能象秦朝的四級爵不更那樣,不用服兵役了,而且公乘也會擔任戍卒,河渠護卒之類的低級小兵,不是說一定會當吏。西漢時的民爵,授之不喜,奪之不悲,已經沒了秦朝時的那種一爵改命的重要,更多的,是作為一個榮譽稱號了?!?/p>
劉穆之微微一笑:“是的,雖然我的祖先,漢高祖劉邦繼承了秦朝的二十級爵制,但那更多地是出于安撫關中老秦人們的需要,顯示自己才是繼承商鞅之法的人,但西漢是分封宗室諸王的劉家天下,這就注定了跟秦朝那種壓制宗室的做法相反?!?/p>
“所以,為了保證劉氏諸王和豐沛元從這個功臣集團的利益,就不可能象商鞅那樣對民眾大方。雖然鄉間的百石小吏們仍然主要是由獲得民爵的老兵們擔任,但想要再進一步,升為縣尉以上的官員,可并不容易。就象士爵和民爵之間,是八級和九級的天壤之別,這與之相應的官職,也是百石小吏和六百石級別的縣級官員之間的差距?!?/p>
劉裕笑道:“但是有民爵在身,可以贖罪,可以有一個基本的自由身,漢制承秦,也是很嚴苛的,很容易就犯罪,比如交不上稅或者是服役誤期就是犯罪,為了贖罪,也需要以爵來抵,當然,高官貴族們是需要用錢財來贖罪,包括死罪。可是普通百姓就只能拿爵位來抵了,無罪之人則是良家子,不僅可以從軍得爵,更是可以從國家分到田地,有生產的基本工具,換言之,他們是有地可種,有田可耕的,如果服役,還可以免稅免役。這樣的好事,一般只在關中有,也正是因此,漢室建立了二十萬以上的南北軍,拱衛京城,征伐天下,也是強大的西漢能外逐匈奴,內平七國的根本原因?!?/p>
劉穆之點了點頭:“確實,西漢是以關中良家子組成的南北軍威震天下,而主要的民爵也是授予關中的良家子,他們服役的同時也讓全家免稅,全國的主要財政和糧帛也是供應關中,除此之外,西漢還有遷陵制度,讓關東的地方豪強每超過一定的家產,就要給強制遷到關中帝陵或者是去北方守邊,如此,則關東豪強地主的實力幾乎無法積累起來,也保證了近兩百年的強漢啊?!?/p>
劉裕微微一笑:“遷陵其實就是一種代降,讓關東的豪強們無法積累出足以和國家對抗的財富,當然,這是假借了遷陵的名義,可惜漢元帝聽信了儒生的話,廢除了這個制度,也就幾十年,關東的豪強就無法抑制了,這才有了王莽以外戚身份篡漢的事,而新莽建立之后,托古改制,廢除了這秦漢以來的二十級爵,重新改用了周朝的五等爵。并一直沿用至今。”
劉穆之笑道:“王莽還沒來得及把他的五等爵和分封制擴展到全國,就天下大亂,自己身死國滅,遺臭萬年了??墒菛|漢建立后,也仍然是用了五等爵制,只不過,八級民爵制度還在保留,但已經是成為榮譽虛爵,連免賦役都做不到了。在東漢的時候,很多民爵在身的富人,為了逃避賦役,甚至還要花錢雇傭同鄉同爵位之人代自己去服役,而這代輸役之事,也自東漢始?!?/p>
劉裕嘆了口氣:“東漢是靠了地主豪強之力來奪取的天下,所以只能對地主豪強多加關照,不僅遷都洛陽,放棄了西漢的南北軍,而且度田也進行不下去,只能允許地主豪強們兼并,與之相應的,當官也是靠舉薦,不是以前那種靠功得爵,以爵為官,因此整個東漢,皇權不震,朝廷無力,而地主豪強們趁機坐大,爵位的授予,也是形同虛設,基本上民爵成為擺設,士爵則給地主豪強們所壟斷,由是富者愈富,貧者愈貧,和我們大晉,倒是有個七八成相象呢?!?/p>
劉穆之點了點頭:“只可惜東漢皇帝越是讓步,地主豪強們就越是得寸進尺,借著漢末的黃巾之亂,地主豪強們消耗掉了國家最后的軍力,從此成為他們的天下,百年戰亂,三國鼎立,最后歸了晉,晉國司馬氏以河北大族的身份篡魏而立,可是他們實行的,卻是自曹魏以來的九品中正制,以及與之相應的爵位世襲制。”
封茅包土開國爵
劉裕的眉頭一皺:“我一直沒有想明白的也是這點,曹操以刑名之術治天下,推行惟才是舉,是故天下士人不服,而經過了東漢近二百年的瘋狂發展,原本在秦朝和西漢時期還無法成氣候的地主豪強們紛紛坐大,出現了象袁氏這樣四世三公的家族,但仍然算不上是世家門閥。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在這個爵位之上,以兩漢的法令,非爵不得為官為吏,東漢雖然不抑豪強,但并沒有允許某一家一姓靠了爵位的世襲而一直擔任中央朝廷的職務,袁氏這種情況也僅此一例,可是到了曹魏后,就全變了?!?/p>
劉穆之點了點頭:“是的,曹操本人雖然出身地主豪強家族,但是也深知地主豪強占地圈人,與國家征稅抽丁的基本職能是完全相反的,地主豪強越強則國家越弱,所以曹操把全國戶口在戰爭中實現軍戶民戶的分別管理,而爵位也只授軍功之人,對于那些反對他的士族,則無情誅殺,如此一來,雖然加固了皇權,但是與士族地主豪強們離心,在曹操在世時,他們還不敢如何,但到了曹操的末年時,已經在很多地方開始有對抗的傾向,尤其是在篡漢之事上,有荀或這樣的多年老臣帶頭反對,還有楊修這些人也是與他離心離德?!?/p>
劉裕笑了起來:“這個楊修不是當年初代黑手黨的成員之一嗎?好像這個黑手乾坤的建立,就是為了對付曹操這種實權在手的統治者。”
劉穆之微微一笑:“是的,當時是世家初步成形的時候,天下由大亂而到初治,人口損失十分之九以上,急需要恢復元氣,這時候需要大量的人才,而因為識字和文化的原因,這些人才多半還是原來的士人,曹操也不得不用。地多人少,在曹操的時代開始已經出現占地蔭戶的這些現象,而他也不可能全面打擊,只能針對一些公開反對他的士人,殺雞儆猴,楊修他們是初代的黑手黨成員,為的就是有辦法反對曹操,不知道是不是曹操知道了這個組織的存在,而痛下殺手,但最后的結果,就是黑手黨從此轉入了地下,繼續秘密對抗,這個機會,就出現在了曹丕的身上。”
劉裕正色道:“是的,曹操的世子奪嫡之爭非常慘烈,最后曹丕勝出,但在這場爭斗中,曹操諸子也是死的死廢的廢,本身曹家就是宦官之后,家族根基不深,人丁單薄,再這么一內斗,更是宗室稀少,天下總是需要有人治理,鎮守,如果沒有宗室,就只能靠地主豪強或者是這時候開始形成的世家高門,從大地主到世家,只差最后的一步。”
劉穆之用力地點了點頭:“就是讓大地主能世襲權力的規則,法令!”
劉裕長舒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是的,這就是九品中正制的由來,曹操沒有篡漢,一來是不想背上這個惡名,交給兒子去做。二來也是得不到地主士族們的普遍支持,荀或這樣的老臣也許是因為自己忠于漢室不想背這罵名,但楊修這些新生代的士人們則顯然是在政治上站隊了。如果天下士族不公開支持,那曹操就算篡了位,也會給視為亂臣賊子,不能長久?!?/p>
“所以,到了曹丕的時候,必須要跟地主豪強們作出妥協,這就是九品中正制的由來。在東漢時,地方上當官,是有舉薦之法,由地方上的賢人長老,這些人往往是當地的大地主豪族,來舉薦地方上的賢良為官,所謂舉秀才舉孝廉,就是如此,但在東漢時,這些人還要注意一下影響力和聲望,不至于隨便舉薦本家品行不端又無才學的后輩,多是舉薦在地方上有賢德之名的人,這個賢德之名,多半是一個孝字?!?/p>
劉穆之笑了起來:“是啊,西漢以來,以孝治天下,畢竟劉邦以秦朝官吏的身份奪天下,雖然可以說是興兵除暴,但這個忠字是無論如何也談不上了,只能大談孝道,到了東漢時,這樣的舉薦無法直接考查被舉薦之人實際治國理政的能力,甚至無法考其經史儒學,于是只能靠這個孝字來作為判斷德行的最高標準,這就是東漢有大量孝子賢孫故事的由來。不過這樣出來的人才,雖然未必有真本事,但是如果是真的孝子,往往有顆仁愛忠誠之心,對國對民,倒也不至于壞到哪里去?!?/p>
劉裕嘆了口氣:“只可惜到了曹丕時,九品中正制一出,就變了味了,以前是本地的中正來舉薦人才,還要顧及在地方上的影響力,但曹丕的交易很快讓這個中正變成了朝中派人去地方上舉薦考察人才,這就很快變成了權力交易,中正會和本地的豪強相勾結,舉薦這些豪強子弟,或者干脆就舉薦本家的子弟,在曹丕時期,這種舉薦和爵位掛勾,這就保證了權力就永遠給那些豪強大族所壟斷,平民百姓再無出頭之日,跟我大晉南渡以來,何其相似也!”
“因為這樣的制度出現,所以地主豪強,就真正地成了世家門閥,他們不僅占有所在地區的大片農田,人口,更是有這種制度上確保其一直能當官,當中央官員的權力,舉薦的人才往往是直接到朝中任官,還不止是在地方上當個父母官,所以權力開始世襲,司馬氏能篡權代魏,就是這種地方大族徹底控制中央政權的最好表現。而這種制度,從司馬懿奪權后,就一直延續至今,不僅釀成了八王之亂的慘劇,更是我大晉南渡以來百年無功的禍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