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長民滿意地點了點頭:“正是,因為當年是謝家牽頭組建的北府軍,糧餉,裝備,訓練都是最好的,我們這些人,很多也是游俠浪客,甚至在加入北府軍前不少人手上還有案底,是在逃亡中,只有從軍,才能讓我們光明正大地去爭個富貴,當年我們這些人當小兵時是這樣的想法,現在我們一個個成了將校,可是當年我們一起從軍的兄弟,還有多少能跟我們這樣享受富貴?”
向彌的眼中淚光閃閃,聲音也有些哽咽了:“瓶子哥,兔子哥,還有水生,牛蛋,二狗,老尖兒,他們都沒了,我們當年訓練時新兵幢的五百四十七個兄弟,現在還活著的,不到一百。”
檀韶的聲音也透出一絲悲哀:“我瓶子叔,還有百十來個老兄弟,都葬在那覆舟山上,我們兄弟幾個年年都去拜祭清掃,叔生前常念叨的一句就是我們這些人好福氣,跟著大帥,才有了今天,就算是戰死沙場,也可無憾了。所以無論什么時候,只要寄奴哥一句話,我們這些老兄弟,刀里來,火里去,眼皮都不眨一下,這是我們的兄弟情義,但是,現在我們手下的兄弟,那些跟我們當年一樣的年輕后生,我們不可能只用忠,義這些來讓他們拼命作戰。”
劉鐘突然開口道:“大家這一個個是怎么了,難道朝廷沒有給我們相應的回報嗎?國有國法,軍有軍規,戰后自然有功勞會紀錄,事后按這些紀錄給予封賞,將校可以升官晉爵,將士們也各有賞賜,又不是讓大家白跑一趟。非要屠城搶掠,才能讓人人發財嗎?”
諸葛長民冷笑道:“阿鐘,你沒去西征過,不知道這中間的差別。朝廷的封賞,那就是做做樣子,就算斬首三個甚至五個,也就四五百錢打發了,這錢能做什么?回家三畝地都買不起。你從軍之后一直跟著大帥,每戰后都有升遷,可是普通士卒卻沒你的好運氣。以前劉鎮北在的時候,那是讓大家戰后可以自己找敵營和敵城中的財寶,這才對得起大家拼命的努力,所以人人用命。”
人各有志難求一
說到這里,諸葛長民更加激動,語調也抬高了一些,這讓他的聲音,在每個人的耳邊回蕩著:“寄奴哥,你也知道,這才是我們北府軍多年來的規矩,戰勝后允許擄掠,讓兄弟們拿到本該屬于他們的東西。從君川之戰到劉鎮北的平定吳地八郡,哪次不是這樣?”
“在你的指揮下,京口建義,參與的兄弟們不過一千余人,都得到了官爵回報,這就不說了,可上次西征荊州,你說要安撫荊州人心,不允許擄掠,兄弟們本身就很不滿意,這回伐胡虜,還是跟我們有深仇的胡虜,慕容氏橫行北方多年,無數藏寶都在廣固,就這樣讓兄弟們眼睜睜地放過?只怕眾心難安啊!”
劉裕輕輕地搖了搖頭:“長民,這么說來,這回在你的所部,肯來北伐的兄弟,不是因為想要驅逐胡虜或者是朝廷的調令,而是聽到了什么慕容氏在廣固有著大量藏寶的消息,想來發財的?”
諸葛長民的臉色微微一變,轉而對其他眾將說道:“難道只有在我軍中有這種傳聞嗎?你們的軍中,應該也到處有這種流言吧。”
檀韶點了點頭:“不錯,出兵之前就有很多軍士主動從軍,說要北伐南燕了,不僅可以報仇雪恨,打回老家,還可以得到南燕百年來的藏寶。”
向彌也沉聲道:“是啊,連我在吳地種田的三個侄子都來了,上次西征時死活不肯來,這次倒是主動跑來,可以說軍中大多數的人都在流傳,說什么慕容氏自入主中原以來,統治北方多年,有著從石趙到前秦的大量珍寶,富可敵國,所以每次燕國被攻擊,都要召集全國各地的鮮卑族人回都城,就是為了防守這些藏寶,不被外人得了!”
劉藩笑了起來:“不但是在揚州,江北,就連我們豫州和兗州,也是一個月前就流行了這些傳聞,聽說之所以有幾萬戶鮮卑人肯離開家園,甚至象賀蘭部這樣叛離北魏,投奔南燕,就是因為有這些慕容氏的寶藏,后趙石氏的不說,就連前秦苻氏的多年積蓄,也在長安給那西燕慕容永所劫走,最后帶著一路想回遼東,卻被慕容垂所滅,這些寶藏最后也歸了慕容垂,后來后燕滅亡,慕容德帶著大部分的藏寶,逃向了青州,現在這些寶貝全在廣固,要不然,這區區青州的一州之地,怎么可以給他動員出幾十萬兵馬呢?”
隨著劉藩的話,帳中眾將都交頭結耳,個個在點頭稱是,顯然,他們也面臨了同樣的情況。
劉裕輕輕地嘆了口氣:“想不到,這次出兵集結如此順利,居然是因為這樣的一個謠言,也怪我這次過于著急出兵,居然都沒有了解軍中的這些傳言。”
孫處說道:“寄奴,這些流言是出兵前就傳得到處都是了,但只在北府軍中和老兵里傳播,普通民間沒有這些流言。你大概是都在朝中或者是帥府,并不知道底下的這些士卒間的傳言了吧。只是這次出征之后,按軍法禁止這些流言傳播,所以將士們雖然心里這么想,但嘴上并不說什么。”
劉裕點了點頭:“如此說來,大家其實這次從軍,是為了得到攻破廣固之后的所謂百年藏寶?”
虞丘進正色道:“寄奴,我知道你不喜歡聽到這些,但事實就是如此,普通的士兵,已經沒有幾個象你當年那樣想著建功立業,青史留名了,這次也不是保家衛國抵抗胡虜入侵,而是北伐滅國,老實說,北方淪陷胡虜之手,已有近百年,盡管其中也有數次收復,但都是很快得而復失,無論是北方的民眾對大晉,還是我們這些北方流民在南方的后代,已經是三四代人相隔了,不象瓶子,兔子他們本人南下,還有著收復故土的迫切想法。要所有人都不惜生死只為打回祖父甚至是高祖時就逃離的地方,有點強人所難了。”
劉裕的眉頭輕輕一挑:“確實如此,三代人,其實是出五服了,我爹的時候還天天教誨我要打回北方,恢復中原,但就連我自己,也很難有時間再去教導興弟這些道理了。貴子,你說的確實是人之常情。但是,哪怕是正常的朝廷征募,也不是沒有回報的,在軍中有軍餉,在家中可以因為自己從軍而全家免役,戰后還有賞賜,難道這些,還不夠回報嗎?”
諸葛長民笑著擺了擺手:“要是說平時剿滅個山賊,討伐一些據莊園作亂的吳地土著,那當然這些就足夠招得到人了,畢竟難度很低,完成起來很容易,只靠朝廷的封賞,那就可以讓全家免稅三年,這種事情,大家會爭著來。”
“可這回是北伐啊,對手又是縱橫天下百年,幾乎所向無敵的慕容氏南燕,不說遠的,就是十幾年前,五橋澤一戰,京口幾乎家家戴孝,可以說我們大晉歷次北伐,輸的最多,死的最慘的,就是敗在這慕容氏的鐵蹄之下,出征這樣的強敵,能不能活著回來,誰都不知道,要在這時候從軍,那可真的是要作九死一生的準備,我們這些老兄弟可以說你寄奴哥一聲令下就刀山火海,因為你救過我們的命,帶我們取得了榮華富貴,但是那些年輕人呢?能強求他們也不顧生死,只為了實現你劉大帥心中的理想?”
說到最后的時候,諸葛長民已經雙眼圓睜,手也緊緊地握成了一個拳頭,終于,能把多年埋在心底的一吐為快,也讓他感覺到了無比的舒爽。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劉裕,是的,諸葛長民說出了他們所有人想說而不敢說的話,現在大家都在等劉裕最后的決斷,是繼續堅持自己的理想,施行仁義,而是恢復到劉牢之時期的政策,戰勝后放搶以刺激士氣,就在于劉裕的這一句話了。
劉裕的神色平靜,目光從一張張充滿了復雜神色的臉上掃過,最后回到了諸葛長民的身上,他的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讓人聽得清清楚楚:“眾家兄弟,請問你們,當初少年從軍時,想要的是什么?”
遙想當年從軍心(一)
諸葛長民的眉頭一皺:“這些我們大家不是剛才都說過了嗎,寄奴哥你…………”
劉裕平靜地,但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現在要聽你們每個人,自己親口再說一遍。長民兄弟,從你開始。”
諸葛長民咬了咬牙,說道:“我們諸葛氏三兄弟一起投軍,就是想趁著謝家組建北府軍的時候,建功立業,而且,當時我們一起去殺過刁逵這個時任刺史,我們怕他事后查到,也有去軍中避難的意思。”
劉裕點了點頭,看向了劉藩和劉粹:“你們二位,還有你們的大哥希樂,也是這個原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