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鎮惡略一欠身行禮,轉而舉起了懷中抱著的一面黃色令旗,高舉過頂,然后用力地轉了兩個圈,再狠狠落下,伴隨著他口中的大喝:“拋桿攻擊!”
沈田子的臉色微微一變,順著令旗的方向看去,只見剛才上臺時看到列著方陣,頂著盾牌,如同龜甲魚鱗陣般,看不清內部的十余個方陣,聽到這個命令時,頓時散開,而在帥臺之上,終于可以看得清楚,陣中居然有六七輛馬車,這會兒已經沒有了用來牽引的馬兒,而是由全副武裝的宿衛軍士,二人一組推著車后的轅,把這些四輪車推將上前。
車上卻是綁著一些彎曲的竹桿,呈現紫青色,竹桿之上,還有著綠色的葉子,看起來,是新近給砍伐下來的,竹桿的頂端,給安放了一個容器,類似拋石機擊發時裝置石塊的那個窠穴,而這個容器里,則放著一塊西瓜大小的石頭。
宿衛軍指揮司馬國璠,這會兒意氣風發地指揮著部下,把這幾十輛馬車推出,十余人緊緊地拉著車上的竹桿,使其扭曲到最大程度,甚至隔了百步之遠,也可以聽到那竹桿繃緊時的聲音,讓人會以為,只要再加把力,這竹桿就會生生給折斷!
只聽到司馬國璠一聲令下:“放!”數十輛車上的竹桿,突然給那十余個一直繃著它的軍士們,同時放手,彎曲到最大的桿身,頓時就強烈地彈了回去,而那桿端的窠穴里,西瓜大小的石頭,呼嘯而出,六七十塊這樣的石頭,在天空中劃過弧線,越過正在交戰的兩軍將士們的頭頂,飛過那些刀盾大車的上空,就這樣狠狠地砸在車后,那密集的,隨車推進的燕軍隊伍之中!
血光與塵土同時騰起,這些拋桿所擲出的石頭,雖然不如發石機的威力強大,但畢竟也是扔出幾百步的石塊,重十余斤的石頭,從空中十余米處這樣落下,任是穿了多厚的盔甲,也是無法抵擋的,只要給砸到,必然是甲裂頭通,必死無疑。
燕軍的俱裝騎士們,畢竟也是血肉之軀,給這樣飛來的石頭一頓猛砸,頓時就有上百人化為肉餅,他們倒下的時候也會把身邊的同伴們也給帶倒,剛才還井然有序推進的燕軍,頓時就陷入了小小的混亂之中,而一直向前的刀盾大車,也為之一滯。車上本來不停地放箭射弩的弩手們,也都紛紛跳下大車,往兩側躲避,畢竟,這些刀車的頂部沒加蓋子啊。
沈云子一看對方的攻勢有所停頓,馬上大吼道:“上啊,毀了敵軍的大車,招呼車輪子啊!”
剛才還節節后退的槊手們,突然沖上前去,不少長槊向前刺出,狠狠地頂在了這些刀盾板上,而手持大戟的戰士們,則拼命地沖到大車三步之內,掄起大戟,就拼命地去砍去刺那些車輪。
沈田子睜大了眼睛,他不可思議地看著就在前方,剛才還不可一世推進的幾十輛刀盾大車,幾乎就是一分鐘的時間,每輛車的前輪就給這樣生生地砸斷砍斷了車輪的輻條,甚至整個輪子都給卸下來,失了平衡和輪子的盾車,頓時就倒了下來,有些巨大的刀板,也從車上跌落,重重地落到了地上,堂堂車陣,竟然就這樣瞬間瓦解了!
宿衛出擊穩陣線
隨著這些大車紛紛給擊毀倒地,車后那些正在四下閃避,亂成一團的俱裝步行甲騎們,也都暴露了出來,剛才還在節節后退的重裝槊手們,紛紛沖上前去,隔著這些散架的大車,對著對面的敵軍就是一陣猛刺,甚至還有些人舉著這些刀盾釘板,倒轉過來,掩護著本方的軍士向前推進。
“轟”“咔”,又是一陣石頭飛天的聲音,六十多塊飛石,彈著點向后十余步,砸到了人群密集的甲騎陣列之中,這回,是在后方押陣前進,騎在馬上的百余名騎兵倒了霉,給連人帶馬都砸倒在地,頭破血流,哈爾赤在后面高聲叫道:“不要慌,不要亂,重整隊列,盾牌掩護頭頂,前進啊!”
晉軍這邊,沈林子已經親自抄起了一桿長槊,跟那些全副武裝的重裝槊手們一起,跳上了這些大車,居高臨下地對著對面的俱裝甲騎們拼命地刺擊,只是這些俱裝甲騎們,在將帥們的嚴令之下,也是穩住了陣腳,也不顧頭上不停飛來的石塊,開始肩并肩,人擠人,端著騎槊,仗著一身精良的盔甲,與對面車上的幾百名重裝晉軍槊手們互刺互推,拼命地想要奪回這一線的大車,畢竟,在這不算寬敞的正面,跳在車上,就有了高度優勢。
而燕軍的盾牌手們,也是高舉著大盾,這回他們沒有頂在前面作為防護,而是直接把大盾頂在頭上,防備著來自空中的打擊,雖然石頭落下時,這些盾給砸中之處,也是一片人仰馬翻,但畢竟有了盾牌的緩沖作用,不至于象剛才那樣,一石頭下去,血肉模糊,陣列崩潰了。
司馬國璠指揮著部下完成了十輪飛石之后,拔出長劍,厲聲吼道:“宿衛軍,前進御敵!”
而他面前的這五百余裝備精良的宿衛軍,也都發出一聲戰吼,端起大戟長槊,就沖上前去,刀車一線,兩邊加起來,在這三百步的范圍之內,足足聚集了一萬多人,一步不退地在這里拼命廝殺,幾乎是憑借著本能,咬牙瞪眼,長槊刺擊,攪纏在一起,最后變成了互相抓著對方的槊尖,拼命地往前推,就看哪一方的力量更足,裝備更好,能把對方盡可能地推遠。
晉軍中軍的帥臺之上,庾悅長舒了一口氣:“頂住了,終于頂住了,多虧了皇后帶來的宿衛軍將士,總算把敵軍的甲騎給頂住了,我們安全啦!”
劉穆之笑道:“要不要吃個燒鵝慶祝一下啊。”
庾悅的臉微微一紅,擦著自己那給汗水沖得一道黑一道白的花臉,說道:“今天這戰哪有功夫吃這些,如果打贏后,我請你劉長史吃個十只都行。”
劉穆之笑著搖了搖頭,看向了王妙音:“已經打了大半天了,將士們都非常疲勞,這時候宿衛軍出陣,可是生龍活虎啊,我原來一直以為宿衛軍多是世家子弟,戰力不足,但這次倒是讓我刮目相看了。”
王神愛平靜地說道:“這批宿衛軍將士,多是司馬氏的宗室子弟和一些有上進心的世家公卿子侄。自陛下復位以來,司馬休之和司馬榮期兩位出鎮地方的親王,都功虧一簣,所以陛下也不好再給司馬氏宗室分封各地的機會,多是把他們召回京中閑居。”
“但是現在朝中的法度是無功不受祿,非爵不為官,以前那種靠著出身和血統就可以得到富貴的路子走不通了,所以還想有所作為的宗室子弟們,以這個司馬國璠這代表,就加入了宿衛軍中,擔任一些中下級的軍官,而普通的兵士,則是由他們府中的家丁,部曲們來充任,前些年兵荒馬亂一直在打仗,各地的散兵游勇,材力之士不少,很多人就給招納進這些王公貴族們的家中,成為家兵,他們的戰斗力可著實不弱呢。”
庾悅哈哈一笑:“皇后殿下說得真好,北府軍雖然天下無敵,但是編制早早滿了,就是京口子弟,也不一定能加入呢,這回是為了北伐而大規模地招募新兵,才有這樣的規模,而且,不少敗在北府軍手下的軍隊,比如原來的楚軍將士或者是參加過天師道之亂的人,包括以前的西府軍,北青州軍的軍士,也有不少加入宿衛軍的,就連我的部曲里,也有幾十個這樣新招來的人呢。”
劉穆之的眉頭一皺:“這些人來歷不明,庾公就不擔心他們中間混有一些存心不良之人嗎?”
庾悅勾了勾嘴角:“劉長史啊,國家打了這么多年仗,很多地方的戶籍民冊都毀于戰火,大家的來歷根本沒法嚴考,只要是有真本事的人,就先收下,后面可以慢慢觀察,相互監督,人家有一身本事,只是要求個富貴罷了,這些我自問還是能看得出來。”
劉穆之嘆了口氣:“你是能看得出來,因為你只要管住自己的幾十上百個部曲就行了,但是宿衛軍可是有上萬人啊,一下子多了這么多來路不明的人,那陛下的安危,難道就不要考慮了嗎?”
王神愛搖了搖頭:“這是司馬氏的家事,劉長史你也知道,事關宿衛之事,多是瑯玡王負責,他為什么寧可讓這些來路不明的人作為司馬氏諸王的部曲們編成宿衛軍,也不愿意讓北府軍將士宿衛宮禁,我想不宜深談吧,大家都應該知道是怎么回事。”
劉穆之的眉頭一皺:“我沒別的意思,只是不希望當年孝武皇帝的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