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點了點頭:“我看,這個教學的內容可以改改,如果是學這些經史典籍,和世家大族一樣,那他們可能會覺得有給取代的風險,而且,學這些就意味著要做官,會讓人家覺得很快要取代他們,謝混和郗僧施他們的憂慮,恐怕也是因此而來吧。如果我們下面不去印刷四書五經,不去挑戰那些世家大族們害怕的地方,而是印農政之書,印兵書戰策,印征稅度田之術,印法令法規這些,讓子弟們學習這些吏治之術,會不會好很多?”
劉穆之微微一笑:“可是這些學了只能做吏,你覺得功臣子弟們只學這些真的可以嗎?”
劉裕笑了起來:“學這些實用之道,學算術,法律,兵法,就有了一技之長,可以管好一個村,一個鄉,可以當好縣尉,當好軍吏,當好里正。以后有了功績,不就可以堂而皇之地管好一個縣,一個郡,一個州了么?以前古代先賢有名言,說是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將必拔于卒伍,要是踏踏實實地學了這些真正的治國理政的本事,不是可以更好地以后治政管軍嗎?”
劉穆之嘆了口氣:“只是這樣一來,如果還是察舉和中正,對官員子弟進行風評之類的,那吟詩作賦的本事肯定不如人家,這樣一開始定品階的時候就會很吃虧啊。”
劉裕正色道:“定了品階無非是授散官而已,真正要補實官,還不是要到各個大將和高等官員的幕府之中應募嘛。比如我的鎮軍將軍府,就是你來負責人才的考核,你說你到時候是要個出口成詩的大才子,還是要個會寫文書,會算軍糧,熟悉法令的循吏呢?”
劉穆之笑了起來:“你還別說,現在不要說我們這里,就是連希樂,無忌他們的軍府之中,也是多招有真才實學的這種循吏,而不象以前那樣,靠著會喝酒,會作詩就可以隨意地拜官了。你們這些大將之間要是有競爭,自然就會讓手下多有真才實干之人,少那些文學浮華之士。而且,后面要治政,也需要政績考核,恐怕后面各地的郡守,內史這里,也多是要這些能征得了丁,收得了稅,度得了田,執得了法的吏員啦。”
劉裕點了點頭:“就該如此。那就把庠序的內容改一下,后面印刷的書,也開始改教這些。這樣一來避過世家高門的詩詞歌賦,經史子籍,二來嘛,也讓功臣子弟們多學些有用的。不過,忠孝這些做人的根本,還是要學,象二十四孝這些故事,還得多教多學才是。”
劉穆之淡然道:“這點我來安排,妙音,如此一來,是不是能讓你們安心了?”
王神愛平靜地說道:“起碼能讓我娘不至于無法回復謝混,郗僧施他們。不過,今天你們注意到沒有,庾悅倒是態度有所改變,以前他是最看不起寒人和低級士族的一個,而現在,卻肯主動投靠裕哥哥你了。”
劉裕微微一笑:“是因為希樂給他的壓力越來越大吧,我聽說,在西征軍的時候,希樂就有意地要打壓他,不帶他建功,所以他也樂得裝病不前,但打完之后,原本地位遠不如他的謝混,郗僧施卻是位居其上,給他一個武陵內史的職位也是想把他遠遠地調離權力中央,我想,這不完全是因為當年燒鵝的舊怨吧。”
王神愛點了點頭:“是的,說白了,還是想爭奪新一代的世家領袖位置,我娘畢竟是一介女流,現在夾在你和世家之間的沖突也很為難,自從上次劉毅用那女史箴圖之后,不僅是我一度要交出玉璽,退居深宮,就連我娘也不能象以前那樣公開掌門謝家了。現在謝混已經當上了尚書仆射,再壓著他,也于家法不和。謝混和郗僧施現在就是劉毅在朝中的左膀右臂,相應的,庾悅這個往日的仇人,自然是要疏遠和打壓,所以這回庾悅迫不及待要參加這次朝會,就是為了公開投靠你,以求翻身。”
劉裕勾了勾嘴角:“庾悅為人,還是有些才能的,而且作為頂尖世家庾家現在的掌門人,也應該有他的一席之地。胖子,這次我看可以讓他隨軍北伐,給他找個適合的職位,你看有什么呢?”
劉穆之的眉頭一皺:“此公行軍打仗是不能指望的,但若是讓他管管后勤,寫寫公文,倒是可以。庾悅手下也有些文學之士,其中有幾個頗具吏才,若是他真的肯來,我也會有地方安置他,事后分他些功勞,讓他在吳地能當個內史或者是在朝中有個尚書級別的官員,還是可以的。”
劉裕嘆了口氣:“妙音,我其實并不擔心庾悅會如何,我最擔心的,還是謝混,我不知道為什么這些年我一直有意結好于他,他卻完全不領情,我就真的讓他這么討厭嗎?”
王神愛輕輕地搖了搖頭:“因為在謝混的眼里,你現在的位置就是搶了他的,你說,你該怎么做他才能高興呢?”
多年宿敵現人間
劉裕的眉頭一皺:“就算他是玄帥的兒子,我也不可能因為當年謝家的知遇之恩,就把現在的北府軍拱手讓給他吧。何況我自問對于謝混無愧,甚至連他報父仇,手刃張猛也是我幫他做到的。如果他連這基本的恩義之心也沒有,我只能說他愧為謝家人。”
王神愛嘆了口氣:“雖然說世家失權不是你的原因,而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但現在畢竟你是大權在手,他們當然會把矛頭指向你。裕哥哥,這一點,恐怕以后我和娘都無法再幫你了。”
劉裕冷冷地說道:“以合作求合作,則合作終不可能,以對抗求合作,則合作終會成達,無休止無原則地讓步,只會讓另一方非但不會感激,反而會得寸進尺,這次我對南燕就是這樣。上次對慕容德作了太多的讓步,不僅沒有讓慕容超冷靜,反而讓他覺得大晉軟弱可期,就連阿蘭也無法阻止這個瘋子,所以,我就干脆把跟燕國的百年恩怨,作個徹底的了結!”
劉穆之輕輕地嘆了口氣:“你真的完全不在乎慕容蘭的生死了嗎?在朝堂上有些話你是故意說出去給別人聽的,但在我們這里,你不必勉強。向彌和蒯恩最是粗魯,但也最是率直,他們說的,才是你真正一直猶豫不絕的事吧。”
劉裕默然半晌,抬頭看向了王妙音:“妙音,在你的內心深處,是不是希望阿蘭永遠地消失,離開?”
王妙音點了點頭:“是的,從我的內心里,恨不得這個世上從沒有存在過這個女人,我這一生的幸福,我未來跟你的一點點可能,都會因為她的存在而消失,裕哥哥,換了你是我,會不恨她嗎?”
劉裕嘆了口氣:“你該恨的是我,是我用情不一,是我沒有守住對你的愛,才會有這樣的結果,她也只是一個被命運擺布的可憐人。”
王妙音冷笑了起來:“被命運擺布?恐怕不是吧。裕哥哥,這回我之所以一定要跟你去,就是因為從北方傳來了驚人的消息,我也是今天早晨才收到,穆之哥哥,你恐怕也是大朝會前才接到的消息吧,要不然,我想裕哥哥不會輕易地決定就這樣出兵了。”
劉裕的臉色一變,看向了劉穆之:“出什么事了?”
劉穆之沉重地點了點頭:“北魏大亂,拓跋珪被賀蘭敏所生的兒子拓跋紹所刺殺。而他的太子拓跋嗣在安同的輔佐之下,秘密潛回平城,在各部大人的支持下,揭露了拓跋紹母子的陰謀,最終斬殺拓跋紹,也自立為帝。比這個消息更驚人的,是賀蘭敏,慕容蘭二人,居然都是一個名叫黑袍的神秘人手下,寄奴,恐怕我們多年以來一直追查的幕后黑手,這回要開始浮出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