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謐笑道:“陶先生所言極是,那既然如此,我等需要做好迎駕的安排,萬萬不可出任何差錯?!?/p>
陶淵明看向了手中的桓玄首級,沉聲道:“這次我之所以奉命要帶著桓玄的首級先回京,就是奉了陛下,還有西征軍劉冠軍的軍令,一定要把賊首先于圣駕帶回,懸于大航,告訴所有心懷不軌的人,謀逆作亂的下場,也告慰所有在建義和平叛中犧牲的將士,安撫他們的家人,他們的奮斗,終于有了結(jié)果,大仇也可以得報,英靈在天,亦可慰籍?!?/p>
劉穆之朗聲道:“所有在建義和平叛中犧牲的軍民,都可以安息了,陛下回朝之后,會論功行賞,有功者得到賞賜,犧牲者也會加以撫恤。”
所有的來賓們?nèi)济C然行禮道:“為國效力,乃我等份內(nèi)職責(zé),恭迎陛下還都?!?/p>
劉穆之看著陶淵明,說道:“陶先生,你的任務(wù)完成得非常好,桓玄的賊首,大家都看到了,來人,把桓玄的首級取下,懸于朱雀大航,讓全城的百姓都去看看,這個禍亂國家,坑害黎民的惡賊是什么樣的下場!”
一聲暴諾聲后,獨眼的蒯恩走上前去,從陶淵明的手中接過了這個錦盒,也不蓋上,就這樣提著桓玄的頭發(fā),象拎個西瓜一樣地拎了出去,甚至有些在院墻一角的人還能看到,當(dāng)他轉(zhuǎn)出院門時,還向著這顆腦袋上啐一口唾沫呢。
院內(nèi)恢復(fù)了平靜,本來嘔吐不止,甚至因為丟人而惱羞成怒,對著陶淵明怒目而視的不少貴族子弟,這會兒轉(zhuǎn)而開始怒罵起桓玄來了,甚至一個比一個罵得狠,罵得兇,仿佛不狠狠地罵上一頓,就不足以表達(dá)自己的忠誠。
陶淵明就這樣袖手而立,云淡風(fēng)輕,庾悅看著他,說道:“陶先生,這回你奉了陛下的命令,送還這桓玄的首級,請問現(xiàn)在你在陛下那里,官居何職呢。”
陶淵明淡然道:“陶某現(xiàn)在無官無職,白身而已?!?/p>
王愉一下子又找到機(jī)會了,冷笑道:“好個無官無職,一個白身草民如何能接近陛下?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以前投靠了桓玄,充當(dāng)他的眼線,安插在陛下身邊監(jiān)視他,是不是?”
王綏跟著附和道:“是的,聽說當(dāng)日桓玄逃出建康的時候,這位陶先生就已經(jīng)在桓玄的身邊做事了,還曾孤身入后宮,從當(dāng)時的劉皇后手里接過了桓玄的逆子桓升。這件事很多人都看到了,哼,陶潛,你是不是看到形勢不對,出賣了桓玄,靠這個騙取的陛下的信任呢?”
陶淵明微微一笑:“讓王公子說對了,接走桓升的是我,而這回帶著大軍攻下江陵的,也還是不才在下。”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只有劉穆之神色如常,王愉大聲道:“劉長史,你聽到了嗎,這人早就是桓玄的手下了,還請把他拿下,加以拷掠,問清楚他的真實意圖?!?/p>
王綏恨聲道:“不錯,沒準(zhǔn)他就是桓振的奸細(xì),想要混進(jìn)建康,意圖再次作亂呢。”
報國無門目無親
劉穆之笑著擺了擺手:“二位,請勿太過激動,如果陶先生真的是奸細(xì),又怎么會帶著大軍攻陷江陵,趕走桓振呢?桓玄把他安置在陛下的身邊,可未必就代表他就是桓玄的心腹,就象我剛才說的那樣,我們滿殿的賓客,不都曾經(jīng)接受了桓玄的官職嗎?王公子還娶了桓玄的女兒,要這么說,是不是大家都應(yīng)該先查查自己呢?”
這下子,王愉和王綏給說得啞口無言,無奈地坐了下來,劉穆之看著陶淵明,平靜地說道:“陶公,你能說說你是如何引大軍襲取江陵的呢?”
陶淵明微微一笑,說道:“陶某的祖先,是開國功臣,國家忠良,所以家風(fēng)一直教訓(xùn)我,要忠于大晉,造福蒼生,雖然家道中落,但這個先祖的教誨,不敢或忘,所以陶某在山野之中時,也是勤學(xué)苦讀,學(xué)得文武藝,就想著有朝一日能報效國家,盡自己的一份心力?!?/p>
劉穆之點了點頭:“很好,這點上,我與陶先生應(yīng)該是心有靈犀啊,這么說來,你后來就投效了桓玄?”
陶淵明淡然道:“大晉實行察舉制度,要出來做官,要么需要有名士的風(fēng)評,要么需要有在朝堂為官的高門世家的舉薦,陶某當(dāng)年也曾經(jīng)兩次來建康城,希望能得到權(quán)貴高門的賞識,只可惜,我連世家的大門也無法進(jìn)入,當(dāng)年還是王國寶執(zhí)政,不要說他,就是連王將軍家的外門,我也不得進(jìn)入啊?!?/p>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王愉的身上,王愉脹紅了臉,大聲道:“一派胡言,我怎么不記得此事呢?你,你這分明是誣陷我!”
陶淵明笑著搖了搖頭:“王將軍,陶某可沒有誣陷你的理由啊,也許你是安坐家中,或者是出外交游,不會數(shù)數(shù)你家門口擺著隊想要求見的賓客和馬車有多少,而我,就是一個連馬車也沒有的窮酸文人,連建康的官話都不會說,不要說是你,就連你家看門的,也會把我往后趕呢?!?/p>
劉穆之笑著搖了搖頭:“都說高門深似海,看來王將軍家的門檻也是高得可以啊,陶先生的這番遭遇,想必很多出身不高,卻才華滿身的低層士子都經(jīng)歷過,所以上品無寒士,下品無高門,這話百年前就有人提過,現(xiàn)在也一樣啊。”
王愉咬了咬牙:“該死的狗奴才,竟然有眼不識高人,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庾悅冷冷地說道:“罷了,王將軍,你家的這種情況,各家都差不太多,想必當(dāng)年陶先生也來過我庾家,謝家,郗家。不過,你這么聰明的人,當(dāng)時也是有名動天下的桃花源記這樣的作品,難道真的連一個引見的有身份的朋友也沒有嗎?”
陶淵明搖了搖頭:“陶某山野之人,桃花源記也不過是后來在桓玄幕府中才被人傳開,我來建康的時候,舉目無親,也沒有舊識,只能自己碰碰運(yùn)氣,其實連我來建康,也是殷公給的盤纏,不然的話,我來建康都是不可能的事,是吧,殷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