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點了點頭:“所以你的意思,是這桓玄最后篡司馬氏的大晉,也是這個天道報應嗎?”
胡藩嘆了口氣:“我知道寄奴哥一身正氣,不信鬼神,但我胡家世為將門,先祖公諱遵,乃是曹魏的大將軍,目睹了當年的這些血雨紛飛,教導我們子孫,凡事太盡,后患無窮,做人留一線,日后會有福報。司馬氏當年也試圖盡誅龍亢桓氏一族,但總有漏網之魚,多年后篡晉報復,寄奴哥你當然是英雄無敵,但子孫未必有你的本事,若是斬殺太過,后世子孫遭受報復,恐為不美?!?/p>
劉裕正色道:“你說的有道理,我會認真考慮的,桓玄謀反,桓氏一族幾乎全部響應,參與,要說有誰無辜,也是牽強,不過,桓溫和桓沖也是為國立過大功之人,憑此功績,赦免一些涉事不深的子孫,也不是不可以考慮,不過,現(xiàn)在決戰(zhàn)在即,談這些事太早,我今天來接你,是專程的,不是要去接替希樂的指揮之職,晚上我就會趕回京城,還有很多事情需要我處理。在我離開之前,我想從純軍事的角度,問問你,接下來以你所見,這時局的發(fā)展會如何?”
胡藩的眉頭微微一皺:“雖然說桓玄的敗亡幾乎是一定的,但如果他措施得當,也許能撐的久一點,甚至,要是主動服軟,自去帝號,送還帝后,說不定寄奴哥你還會赦免他?!?/p>
劉裕笑道:“不可能的事情就不用分析了,他要真這么做我確實會赦免,因為我不希望戰(zhàn)爭持續(xù),生靈涂炭,但桓玄是個做夢都要擁有權力的人,已經嘗過當皇帝的好處了,哪舍得放棄?命可以不要,但是皇位,那是萬萬不能放棄的。你只需要分析戰(zhàn)事就可以了,政事這塊,不用多言?!?/p>
胡藩點了點頭:“如果桓玄召回桓振,死守江陵,靠著地利人和,跟西征軍作戰(zhàn),那有五成的勝算。雖然這樣一來,西征軍會一路得到不少江州豪強的支持,但戰(zhàn)線也會隨之拉長,從豫章到江陵,如果要穩(wěn)扎穩(wěn)打,水陸并進,那需要取夏口或者巴陵之糧草,勢必要分兵,一旦分兵,桓玄就會有機會,他的兵力本就是勝過西征軍數(shù)倍,要是集中主力,水軍來戰(zhàn),那勝負就難說了?!?/p>
劉裕點了點頭:“如果劉毅不分兵,集中兵力,直取江陵呢?”
胡藩笑道:“這一招是兇招,置后路與糧道于不顧,但求速戰(zhàn)速決,但江陵城是荊楚首府,經營數(shù)百年,城高池深,絕非一鼓而能拿下,楚軍將士家屬,多在城中,保城亦是保家,必會拼死一戰(zhàn),而守城的工事也非常完備,北府軍將士雖然勇武善戰(zhàn),但兵力本身就處于劣勢,如果守軍出城依丘建營,與江陵城互為犄角,那就算寄奴哥你親自指揮,有雄兵十萬,也難攻破,攻城本是兵法下策,如果時間拖得久了,那本方銳氣下降,糧道若是再受襲擾,有全軍覆沒的危險,如果我是主帥,是不會選擇這樣的打法?!?/p>
劉裕笑道:“那人心所向呢?如果桓玄面對強敵,連一戰(zhàn)的勇氣也沒有,直接困守江陵城,荊湘雍州的豪強軍民會怎么看他?會不會出現(xiàn)大規(guī)模的倒戈?”
胡藩搖了搖頭:“桓氏在荊湘經營六十多年,非一日之功,往往恩惠波及幾代人,就象我,現(xiàn)在哪怕是投入你帳下了,也不愿意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反攻桓氏,最多是按兵不動,兩不相幫。更何況劉毅頓兵堅城之下,如果不能迅速攻克,那勝負未分,時間對桓玄有利,所以,是不會出現(xiàn)那種四方豪強來投的情況?!?/p>
劉裕勾了勾嘴角:“這么說來,西征軍這回的勝算不高,尤其是桓玄守城不戰(zhàn),那幾乎是無計可施了?”
胡藩略一思忖,說道:“如果桓玄守城,那就不要在江陵浪費時間,大軍去各處掃蕩,先取夏口,巴陵之糧,這樣可以清掃外圍,還可以確保后路,等來自建康方向的援兵不斷匯集之時,情況就不一樣了。但這需要時間和耐心。而且,以我對桓玄的了解,他不會選擇守城或者是在江陵一帶決戰(zhàn),他最大的可能,是提兵東進,到夏口一帶主動跟劉毅尋求決戰(zhàn),而算起時日,差不多就是兩到三天后,夏口,崢嶸洲!”
妙音獨對陶淵明
江陵城西,聽香別院。
王神愛神色從容,獨坐在一間廂房之中,屋外來回逡巡著身著甲胄的女護衛(wèi),而陶淵明則正對著王神愛,盤膝而坐,二人之間,一壇茶湯,正架在爐子上煎煮著,混合著胡椒與丁香味道的茶氣,彌漫在整個屋內,沁人心脾。
王神愛幽幽地嘆了口氣:“你來做什么?”
陶淵明微微一笑:“你現(xiàn)在不走,又是做什么?”
王神愛搖了搖頭:“這么多聾啞女護衛(wèi)看著我,我哪走得了?!?/p>
陶淵明笑了起來:“以你的本事,想要離開,那根本不需要費什么功夫,再說,你在這里這么久,恐怕一半以上的女護衛(wèi),已經換成你的人了吧?!?/p>
王神愛神色如常,輕輕地拾起自己面前的一只青花瓷茶盞,以袖掩面,朱唇微啟,微呷一口,秀眉輕蹙:“苦中帶香,一如我現(xiàn)在的人生?!?/p>
陶淵明淡然道:“苦盡甘來,一如你今后的人生?!?/p>
王神愛的秀目之中,光波流傳,素手輕輕一揮,廂房之外,所有的護衛(wèi)欠身行了個禮,然后轉身退下,陶淵明搖了搖頭:“還是低估你了,是所有的女護衛(wèi),都是聽命于你了,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王神愛搖了搖頭:“陶公,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我留在這里,不是因為我走不了或者是不想走,而是我需要一個人在這種時候帶我走,這樣才能避過別人的懷疑,隱藏我的身份,當然,作為回報,你的身份,我也會繼續(xù)隱瞞的。”
陶淵明微微一笑:“對劉裕,你也要隱瞞嗎?”
王神愛平靜地說道:“那句話說得好啊,即使是面對一生至愛的男人,每個女人的心底,最好也要藏一些小秘密,與陶公的合作,就是我對裕哥哥的小秘密,當然,只是其中之一?!?/p>
陶淵明笑著搖了搖頭:“太聰明的女人,男人是不敢碰的,也許,這么多年你和劉裕沒有最后在一起,就是因為你太聰明了!”
王神愛冷冷地說道:“如果你覺得嘲諷我就會亂我的心神,陶公,恐怕你找錯了對象,我并不一定需要你把我?guī)ё撸苍S,別的人選更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