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穆之嘆了口氣:“這是世道,是幾千年,上萬年的世道,如果你想改變這個世道,那請你先掌握這天下的權力吧,如果你能象他們決定自己家奴仆生死一樣,決定他們的生死,那你就有改變這個世道的能力,但現在你還沒有,雖然你是義軍首領,打進了京城,但你還做不到號令天下,你還要跟劉毅,跟何無忌們合作。劉毅親手sharen,就是取信于這些世家高門,讓他們以為劉毅才是他們的同類,換言之,他是在跟你爭奪北府軍的主導權。可能你現在已經因為憤怒而忘記了夫人讓你來這里的目的!”
劉裕朗聲道:“如果奪取權力,是要通過犧牲無辜人的性命,那這樣的權力,我寧可不奪。夫人選擇我而不是選擇劉毅作為真正的朋友,就是看重我的這點,如果我也變得為了奪取權力而不擇手段,那我將來,總有一天會變成象地下的那些人一樣。胖子,請你永遠監督我,讓我不要走這條路。”
劉穆之的眉頭一皺:“可是,如果是這樣的話,你要堅持自己的本心,有可能付出的代價,會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這要走的彎路,也會多得多!”
劉裕突然笑了起來:“如果明知是一條百折不回的彎路,甚至看不到終點,胖子,你會陪我走下去嗎?”
劉穆之笑了起來:“當然會的,不然我跟你上來做什么,早早地去投靠劉毅,不是會混得更好嗎?”
劉裕點了點頭:“有你這樣的朋友真好。劉掌柜的后事,麻煩你處理下,除了你說的三倍撫恤外,從我的俸祿里,再扣出五千錢給他家吧,畢竟,我沒有保護住他們,這是我的責任,而我不能為他討回公道,也是我的愧疚。”
劉穆之正色道:“這些交給我吧,你還有很多軍務要處理,明天一早,要正式宣布建義后的官職和權力分配了,劉毅在下面發產業契約,而你,明天要發的,是這大晉天下的權力!”
劉裕深吸一口氣:“桓玄還沒有解決呢,現在就論功行賞或者是加官晉爵,是不是有點太早了點?”
劉穆之搖了搖頭:“為建功的將士封賞,為城中的世家授官,這不僅僅是為了分配權力,更重要的是安定人心。京城不可一日無主,而打下京城出過力的人,也不可以遲一日而賞。就是因為桓玄未滅,他還有反撲的可能,所以,只有封賞了這次建義的將士,再赦免跟隨桓玄的人,只誅桓氏一族及幾個核心成員,這才能瓦解桓玄的斗志,這才能讓荊州軍民,不那么死心踏地地跟著桓玄,降低我們平定他的難度。”
劉裕點了點頭:“你說得有道理,是我考慮欠周了。明天,我會宣布由希樂和無忌領兵,去追擊桓玄,兵馬糧草方面的事,準備得如何了?”
劉穆之微微一笑:“桓玄跑了,可是留在建康的軍械和糧草可沒法跑,放心,一個月內,可以組織五萬大軍去討伐桓玄了。”
劉裕的眼中冷芒一閃:“一個月太長了,三天之后,我就要希樂和無忌,還有道規出發。一萬人馬順江西進,胖子,做得到嗎?”
劉穆之撓了撓頭:“三天啊,唉,又要兩天不睡覺了。多給我派兩個好廚子過來,要會做紅燒肉的,我得補補腦子。”
暗夜夫人語穆之
當劉裕的身形,消失在夜空中的街道時,仍然還站在東水關頭的劉穆之,輕輕地嘆了口氣,不知什么時候,謝道韞一襲黑色的罩袍,站在他的身邊,月光如水,映在她的臉上,盡管已生華發,但那容顏仍然是如此地美麗,沒有一絲皺紋,看起來,不如三十許人的美婦,而那股雍容大氣的氣質,更是由內而外,任誰見了,都會心生一股傾慕之敬意。
可是劉穆之卻是勾了勾嘴角:“看來,寄奴還是沒有做好入建康的心理準備啊,今天的他,仍然會為了一兩個小人物的生死而掛懷。夫人,可能這回你又要失望了。”
謝道韞淡然道:“如果他真的不在乎平民的生死了,那不就成了現在那地下客棧的劉毅嗎?手上沾著兩個小民的鮮血,卻在用手中的契約跟高門世家討價還價,你愿意跟隨這樣的人嗎?”
劉穆之正色道:“但現在寄奴的位置越來越高,對他來說,也越來越危險,哪怕是劉毅這樣的兄弟,也可能會成為他最可怕的對手,在戰場上,一切好說,敵人就在對面,可以用武器來解決,可是進了城后,這些在富貴權勢面前有所轉變的同袍,他真的能下得去手嗎?”
謝道韞笑道:“所以,得讓這天越晚來越好,最好是現在不要跟劉毅和何無忌他們起了正面沖突。糧草的事情,你不用擔心,三天之內,會給你兩萬人的糧草和甲仗的。”
劉穆之有些意外:“夫人是從哪里能拿出這么一大筆糧草的?難道,謝家現在還有積累?”
謝道韞搖了搖頭:“三吳之亂后,我們的存貨幾乎給那些妖賊清掃一空,這一百萬石軍糧,是這兩年來我們謝家子侄在各地為官時,存下的戰備軍糧,桓玄入京的時間不長,沒來得及把手伸到三吳之地,這些緊急糧草,本是用來賑濟三吳百姓,也是為了組建我們謝家在吳地自己的軍隊之用,既然現在情況緊急,那些建康世家絕不肯在這時候就拿出私藏的糧草,我們謝家,只有先出手了。”
劉穆之的臉上閃過一絲崇敬之色,正式向謝道韞拱手行禮:“夫人高義,我代寄奴在這里向您謝過了。要是大晉的世家,個個如謝家這樣,少點私心,多點為國的公心,何至于此?現在下面的那些個世家還在跟劉毅討價還價,封官許愿,又有誰會想到拿出糧草軍械,派大軍追擊桓玄呢。這天下誰屬,還沒最后決定呢。”
謝道韞嘆了口氣:“趁我現在還能管事,能幫你們的,就幫你們一程吧,世家的時代已經快要結束,至少,是需要新的一批家族來頂替和淘汰掉那些已經不適合繼續掌握權勢的敗家子們,可是,就象剛才在那地下室里所說的,誰又肯主動讓出這些呢?寄奴現在連控制北府軍都做不到,還要跟劉毅和何無忌商量著來,我能幫的,也只有早點讓他按自己的設想,調開劉毅,在建康城可以按自己的意愿行事。”
劉穆之笑道:“以寄奴的個性,是不會眼睜睜地看著這些世家繼續吸取民脂民膏而無所作為的。就象大將治軍,必會先斬一些刺頭,建康城中的世家,可能也要有些成為他立威的犧牲品了。”
謝道韞的眉頭一皺:“立足未穩就大開殺戒,并不是好事,世家不是營中的軍士,可以靠殺來立威的,我怕寄奴的手段過剛,會失士人之心啊。”
劉穆之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從剛才寄奴的眼神之中,我看出一股不甘和仇恨,今天那兩個人的死,只怕會讓他堅定這股信心,現在他應該會借著投靠桓玄的這些世家,比如刁家,殷家來立威,但如果是建康城中的其他大世家也繼續象從前一樣,不納稅賦,不服軍令,甚至在后面壞事的話,寄奴這壓抑了二十年的怒火,是一定會暴發的,不管有沒有劉毅保著他們,他是一定會滅掉幾個高門世家。來昭告天下,時代不一樣了,那種世家高門可以凌駕于所有人之上,隨意決定人生死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謝道韞默然良久,才嘆了口氣:“理雖如此,但是要讓那些世家子弟明白這個道理,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我能做的,大概也只有約束我們謝家子侄,從此謹言慎行,遵紀守法,至于別的家族,現在也不會聽我這個老婦,或者說不會再聽謝家的號令了。”
劉穆之點了點頭:“大晉的世家天下的建立,是靠了無數吳地土豪的腦袋而確立的,而它的崩潰和消亡,也一定會有一些高貴的頭顱來證明,夫人,我們只能做到我們能做的就可以了,別的,也管不了太多。今天你讓寄奴過來,看到這一切,其實你也知道,劉裕不可能隨波逐流,讓他了解這世家天下的腐朽黑暗的一面,是要激發他的斗志,讓他加快摧毀這個體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