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的白眉微微一挑:“你的童年遭遇,我很清楚,也非常同情,可是,這些跟北伐又有什么關系呢?”
劉裕幽幽地嘆了口氣,眼神變得深邃起來:“我是一個童年無父無母的孤兒,可以說,嘗盡了人間冷暖,過夠了有家難回,有國難投的苦日子,所以,我最能理解那種不被關愛,被親生父母所遺棄的人的感受,后來年齡稍長,當了鄉吏,每天都會看到北方的漢人流民南下,看著他們拖家帶口,孤苦無依,聽著他們講述一路之上如何的悲慘痛苦,有多少親人死于胡人馬刀之下的慘事,我就知道,在北方,還有無數的漢人跟童年的我一樣,如無助的孩童,渴望著父母的關愛,渴望著家庭的溫暖,我不想讓這天下還有我的同族再經歷這樣的苦難,我要解救他們,這是我作為劉氏子孫,作為一個漢人的使命,這個使命,我想你們這些黑手黨大佬們,在少年的時候也許有,至于現在,已經沒了!”
朱雀久久無語,他看著劉裕的眼睛,嘆道:“原來是這樣,你覺得北方的漢人百姓就跟當過孤兒的你一樣,你要救他們,就象救童年的自己一樣,而不是為了建功立業,青史留名,劉裕啊劉裕,直到今天,我才算真正的明白了,你為啥要執意北伐?!?/p>
劉裕的眼光變得堅毅,果決,直視朱雀:“可是,你們這些黑手黨的所做所為,比起北方胡人,有過之而無不及,即使是北方的漢人,哪怕是躲入深山,結塢自保,也能活下來,沒有那么多的苛捐雜稅,只要北方不戰亂,甚至過得比在南方,在你們的莊園里還要好。你們的那些莊園中的佃農,莊客,甚至都不被看成國家的正式丁口,給你們欺壓至死,賣兒獻女的,不知凡幾!我北伐是為了救北方的漢人同胞,可不是為了讓你們繼續能世世代代地欺壓百姓。”
朱雀咬了咬牙:“天道輪回,高低貴賤,這世上從來沒有你想要的那種平等,江南的莊客,佃農,可都是在北方活不下去后逃到南方的,是我們世家的莊園收留了他們,給了他們一口飯吃,讓他們有所回報,有什么不對?我們各大世家,支流庶流,有那么多的子侄,有這么多需要養活的人,總不能我們自己下地種田吧。大晉的建立,我們的祖先立過功,流過血,出過力,即使是現在南方的莊園里,那些你說的辛苦勞作的人,起碼他們每天不必象在北方時面臨死亡的威脅,擔心隨時有胡人來取他們的性命,搶他們的家人,這些不是我們的功勞嗎?要他們種地做事,有什么不可以的?怎么可以跟北方胡人相提并論?!”
劉裕冷笑道:“胡人也不是洪水猛獸,他們同樣是人,只不過不事生產,所以要奴役漢人百姓為其種田織布,你們的所做所為,跟胡人有何區別?如果說你們的祖輩立過功流過血,那他們得到回報是可以的,可你們,或者你們的下一代,還好意思說是國之柱石,應該得到回報嗎?朱雀,你們不配!”
開價江北誘寄奴
朱雀的眼中閃過一絲憤怒之色:“只有你這樣地出征打仗才叫為國立功?哼,劉裕,本以為你的見識提高了,不再象以前那樣魯莽幼稚,可現在看來,老夫還是高估了你。天下人所需要的,是一個和平安定的環境,不是說只有你打仗,讓他們從軍流血,才叫為國立功。我們能給江南半壁天下幾十年的和平,讓耕者有其食,吃飽穿暖,不至于生亂,這難道不是貢獻,不是功勞?!”
劉裕冷冷地說道:“你們是世家子弟,生而富貴,根本不用象那些普通佃農一樣每天面朝黃土背朝天,所謂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掌天下之權,自然要把這個責任給背上,這不是功勞,而是你們必須承擔起來的擔子,你們不想保境安民,自然有的是人想?!?/p>
說到這里,劉裕的眼中閃過一絲憤怒:“再說你們黑手黨真有這么好心,真的讓天下百姓太平了?自大晉南渡開國以來,你們挑起了多少戰爭?鏟除了多少異已?為了一已私欲,分裂荊揚,造成大晉的兩大重鎮對立,你看到戲馬臺上的事了嗎,普通的荊州軍將,跟我們北府兄弟勢如水火,不死不休,只要一有內戰的機會,一定會打的你死我活,這就是你說的給天下百姓太平?”
“現在,你們更是為了消除那些不聽命于自己的中小世家,為了消滅對你們有威脅的天師道,為了奪回已經失去控制的荊州,不惜謀害皇帝,挑起內戰,讓天下百姓處于水深火熱之中,只為了你們能繼續保有手中的莊園和地契,你們就要讓大晉再次流血,讓天下百姓犧牲,還好意思說保境安民,為國貢獻?我呸!如果沒有你們這些心術不正的吸血鬼,大晉的百姓只會過的更好!”
朱雀一言不發,靜靜地聽完劉?;鹕奖l一般的咆哮,他一口氣說了這么多,仍然意猶未盡,鼻子里噴著粗氣,雙眼圓睜,如同猛虎一樣地盯著自己,久久,朱雀才嘆了口氣:“寄奴,你當這一切,是我們真正所希望的嗎?皇帝暗弱,天下無主,我們大世家的子侄,又后繼無人,不借著這最后的機會,削平那些作亂之源,你真的希望大晉跟開國時一樣,釀成大亂,變成全面內戰,才心甘情愿嗎?現在打,時間短,烈度小,很快就能結束。可要是再拖十年,二十年開戰,那就會是比八王之亂更可怕的戰爭了,會摧毀整個大晉的天下!”
劉裕冷笑道:“吹,接著吹,我倒想聽聽你這回吹出什么花來。你們自己教子無方,子侄無能,那就乖乖地退位讓賢,讓有本事的人代替你們,自然就沒有這些問題了?,F在你們是既無本事,又貪富貴,還要打壓那些對你們構成威脅的人,就別說得這么大義凜然了吧?!?/p>
朱雀嘆了口氣:“劉裕,這就是我們想讓你當青龍的原因,我們雖是世家子弟,但也非頑固不化之人,知道這世上花無百日紅,富貴權勢早晚會成過眼云煙,只是我們畢竟要對得起祖先,不能讓他們打下的基業,在我們的手上就此斷絕,其實你也清楚,你原來想要扶立的司馬曜,比我們更加不堪,如果真的讓他上位,那才是全天下人的災難,起碼我們做事還留有余地,有些底線,但司馬曜為了自己的窮奢極侈,是什么事都能做的,我們若不出手除了他,以后你必會死在他的手下,起碼,我們這么多年來可沒對你真正下過殺手吧。”
劉裕冷笑道:“司馬曜再怎么不堪,畢竟是皇帝,有正統名份,作為臣子,當然有義務勸諫,匡正君王的作風,可你們卻選擇了把他ansha,然后另找了一個連話都不會說的行尸躺肉作為傀儡?,F在,更是假借君命,挑撥四方藩鎮互相攻擊,剪除那些不跟你們一條心的世家,我劉裕就是死,也不會成為你們手中的刀劍和槍戟!”
朱雀的眼中冷芒一閃:“那如果是為了消滅那些想把江南百姓變成長生怪物的天師道妖人呢?你說你要保護天下的漢人百姓,你也知道天師道的那些個手段,他們沒有兵馬,想起兵作亂就得用這些妖術,整個大晉,只有你見過這些可怕的怪物,也知道如何可以克制?!?/p>
劉裕的眉頭一挑:“這些是你們弄出來的事,應該你們去解決,再說了,那些變成怪物的藥,是你們提供的,天師道可沒有這個本事弄出這樣的猛藥?!?/p>
朱雀嘆了口氣:“你也不想想,要是我們真的能控制他們的這些藥物,還用得著來求你嗎?只要稍稍在他們的藥方里做點手腳,就可以把猛藥變毒藥,把他們的那些個信眾統統毒死,豈不是一了百了?!”
劉裕睜大了眼睛,看著朱雀:“你的意思是,那些長生人的藥丸,是天師道現在自己能掌握的了?”
朱雀苦笑道:“我前面就說過,你也自己判斷得出來,雖然盧循曾經是我的徒弟,但他早已經暗中結交青龍郗超了,郗超早有叛離黑手黨之心,所以暗中培植這些妖賊,無論是長生秘藥還是機甲之術,都已經給了這些妖賊,現在我們完全沒辦法制約他們了,能制約他們的,只有青龍,可他已經死了,所以天師道現在那三個家伙,算是真正的自立,也只有你,才能對付他們了!”
劉裕沉默良久,搖了搖頭:“即使如此,起碼我現在沒有看到天師道作亂,為禍人間的事,不能因為你的三言兩語,就去領兵出征。只怕是孫恩等人逃走之后,利用以前人心向著天師道,加上你們設計誘殺孫泰,而讓那些信徒們同情的心理,暗中招兵買馬,以圖再舉。依我看,你們是為了保自己的莊園里的人手不至于給孫恩吸引了去,才會編這個理由來騙我去對付天師道吧?!?/p>
冠軍司馬劉寄奴
朱雀一咬牙:“你明明看到洛陽城外,那些長生怪物有多可怕,還要懷疑?”
劉裕冷冷地說道:“正是因為你說這藥是青龍給的,我才會懷疑,青龍一向自私而理性,凡事都會留有余地,對自己的親徒弟桓玄都是防著,怎么可能對天師道傾囊相授這些厲害的殺招?除非我親眼見到天師道把江南變成洛陽城外的那些怪物橫行,不然任你說破了天,我也不會幫你的?!?/p>
朱雀冷笑道:“行啊,你想眼睜睜地看著江南遭遇兵災戰火,百姓受倒懸之苦,就隨便你好了,現在不趁著孫恩還沒起兵,實力不足的時候找到他,消滅他,將來會付出千倍百倍的代價,你一定會后悔的!”
劉裕淡然道:“跟你們合作,為虎作倀我才會后悔,天師道雖然有大量的信徒,但沒有人會傻到放著太平日子不過,非要去走上造反的不歸路,你們這回誘殺孫泰,誅殺大批弟子,也是給這些人一個警示,他們暗中接濟孫恩也許可以,但是拋家舍業,跟他現在就起事造反,絕不可能。實際上你們想讓我做的,不是真正的去殺孫盧徐這幾個,而是借著審問之名,讓我帶兵行清剿江南中小世家之實,給他們扣上這種通賊附逆的罪名,奪取他們的產業罷了,就跟你們黑手黨開國時對吳姓土著士族做過的一樣,對不對?”
朱雀的眼中冷芒閃閃,最后長身而起,嘆道:“我終歸還是跟你喝不到一起去,也許,這輩子也沒這個可能了,不過劉裕,我不會殺你,這次為了表示我們的誠意,我們會讓新皇赦免你的護衛不力之罪,不把你流放蜀地或者是嶺南,不過北府軍你暫時是回不去的,不是我們不肯讓你回去,而是劉牢之不能容你,現在,你還是到孫無終那里去吧,回到你開始從軍的地方,這樣不算虧待你吧。”
劉裕輕輕地“哦”了一聲:“終叔嗎?他也是北府軍的人,一直都是,我去他那里,跟去劉牢之那里有什么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