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咬了咬牙:“她已經(jīng)出家為尼,怎么可能幫到我?不如我去找王夫人,請她幫忙,讓謝家或者是王家出面,稟明皇帝下旨,禁止陜地守軍擅離職守。”
慕容蘭搖了搖頭:“夫人已經(jīng)回了會稽,你現(xiàn)在找不到她,就算找到,她也起碼要五天時間才能有所行動,你是來不及的。王妙音雖然已經(jīng)出家,但是你別忘了,皇帝和會稽王這兄弟二人,都成天往她的簡靜寺跑,她可不是一個簡單的比丘尼,仍然可以對皇帝有政事的建言,你要讓皇帝下令,只有靠她了。”
劉裕閉上了眼睛,喃喃道:“老實說,我想過很多次,會如何跟她再見,可是都不是好的結(jié)果,與其相對無言,不如相忘于江湖,這樣彼此還能留下些美好的回憶。她為了我,為了家族,已經(jīng)離開了這個塵世,我是真的不想再把她拖回來。”
慕容蘭站起身,開始整理起自己的裝束:“狼哥哥,你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與妙音的羈絆,需要你親手去解決,借著這次的機會,你可以跟她說明一切,至少,不要讓她再恨你。”
說到這里,她頓了頓:“其實,我已經(jīng)見過她了,無論我怎么向她道歉,無論我怎么乞求她的原諒,她都是沉默不語,狼哥哥,在友情和愛情之間,我自私地選擇了愛情,這個世上,最無法面對她的,不是你,而是我。我希望你能面對自己真實的感情和內(nèi)心,不要給自己留下任何遺憾。”
她說著,一躍而起,手中的長鞭一甩,勾住了身邊一棵大樹的樹枝,而她的俏影,如大鳥一般,直上云霄,幾個起落,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只有風(fēng)吹過那些樹枝時的響動,恰似女子低聲的啜泣。
劉裕閉上了眼睛,喃喃道:“終于,還是要見面了嗎?”
昔日情緣轉(zhuǎn)頭空
建康城,簡靜寺。
這是一座安靜的尼姑庵,座落在城外的鐘山,青山巍巍,林木茂盛,可是這座在山巔的小閹,卻是有一條直通山下的大道,幾百級臺階,修得整整齊齊,而臺階之下,一條寬闊的,可以并行三輛馬車的大道,直通遠處的城門,顯然,到了白天,這處幽靜的寺廟,就會變得熱鬧起來,城中的達官貴人,甚至帝皇貴胄,都會時不時地來此,只為了廟中的一位芳名絕世的出家佳人。
臺階之下,一聲輕輕的衣袂破空之聲響過,草叢中頓時跳出了幾個全身綠衣的護衛(wèi),沉聲道:“何人膽敢擅闖?”
對面的草叢中,一只驚慌失措的野兔鉆了出來,看著這幾條彪形大漢,嚇得轉(zhuǎn)身又逃了回去,這幾條大漢相視一眼,搖了搖頭,一個家伙嗡聲道:“真他娘的見鬼,好好的宮衛(wèi)不讓當,讓咱夜里在這里蹲草叢看尼姑庵,早知這么無趣,我還不如回家種田,何苦來投軍呢?”
為首的一人沉聲道:“就你話多!這可是陛下交代的任務(wù),若是庵中的那位貴人有了半點閃失,你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還不快回去!”
那護衛(wèi)吐了吐舌頭,轉(zhuǎn)身回到了草叢之中,一切恢復(fù)了平常,卻沒有人注意到,一邊的大樹之上,一個全身包裹在黑色勁裝之中的魁梧漢子,黑布蒙面,虎目之中冷芒一閃,隨即身形沒入了濃濃的夜色之中。
庵中不大,正面是一個小小的佛堂,兩側(cè)廂房里住著弟子與雜役,燈已經(jīng)全部熄滅了,只有在佛堂之后的住持小房中,燈火仍然明亮著,輕輕的木魚聲和柔美的聲線所誦出的經(jīng)文,在這夜空之中回蕩著。
黑衣大漢輕輕地跳入了庵房外的小窗邊上,他的心跳突然加快了不少,摘下面巾,劉裕那棱角分明的臉顯露了出來,窗紙之上,隱約可以見到一個婀娜的倩影,靜靜地坐在那里,單掌合什,而右手則輕輕地敲著面前的一個木魚。
劉裕的眼睛變得漸漸地shi潤,手也開始輕輕地發(fā)抖,這個在戰(zhàn)場上經(jīng)歷了無數(shù)生死搏斗,經(jīng)歷了無數(shù)生死時刻的男人,卻是少有地感覺到了無所適從,手幾次想伸出推開那扇窗戶,卻是停在半空中,怎么也前伸不了。
房中的人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一聲幽幽的輕嘆:“既然來了,為何不入?裕施主,貧尼有這么可怕,讓你不敢一見嗎?”
劉裕咬了咬牙,一掀窗戶,縱躍而入,當他站定之時,只見面前一個穿著青色僧袍,戴著小帽的比丘尼,神色平靜地坐在蒲團之上,盡管已經(jīng)沒有半絲秀發(fā),盡管身著最無法體現(xiàn)女性柔美身段的這種僧袍,但仍然難掩其絕色的容顏,可不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王妙音?不,應(yīng)該是叫支妙音了。
劉裕站在支妙音的面前,嘴輕輕地動了動,卻不知道如何開口,支妙音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憐意:“你瘦了,黑了,這些年,看來你吃了不少苦。”
劉裕看著支妙音,無數(shù)次地強忍著擁她入懷的沖動,嘆了口氣:“我沒什么苦的,倒是你,才是真的受了苦,妙音,對不起,我沒有守住對你的承諾,甚至連累了你的家族,害你成了現(xiàn)在這樣。”
支妙音喃喃地說道:“妙音,妙音,已經(jīng)不知道有多久沒有人這樣叫我了,即使我出了家,仍然選擇這個名字作為我的法號,就是因為我希望你能象以前那樣叫我,裕施主,一切都是上天注定,一切都是造化弄人,你不必對我有任何愧疚。上次慕容蘭來過,說了你的事,你是因為誤會我跟桓玄在一起害你,才會恨我,我對你,只有理解,這些,是你我的命。”
劉裕的眼中,視線變得模糊,雖然支妙音的聲音和神態(tài)在盡量地保持著平靜,但他可以看到,她的手在微微地發(fā)抖,握著木魚的柄,也是緊緊地抓著,顯然,這個絕色的比丘尼,正在壓抑著心中的情感,自己不能忘卻對她的這段感情,而她又何嘗不是呢?
劉裕長嘆一聲,說道:“妙音,你知道的,我這個人,不信命,我知道你現(xiàn)在在這里是情非得已,總有一天,我會救你出去,謝家的災(zāi)難,禍事因為我而起,你落到今天這步,也是因為我的原因,相信我,我一定會恢復(fù)謝家的地位,恢復(fù)你的身份。”
支妙音輕輕地搖了搖頭:“裕施主,不必了,貧尼現(xiàn)皈依我佛,天天青燈古佛,誦經(jīng)吃齋,明白了一個道理,這世上的種種事情,都是有其因果緣份的,你我相識,就是一種緣份,而我身入空門,也是一種緣份,上天安排了你和慕容蘭的姻緣,就注定了你我之間有緣無份,現(xiàn)在的這個結(jié)果,對你,對我,對她,都是最好的。”
劉裕激動地說道:“不,不應(yīng)該這樣,那些世家,那些男人們爭權(quán)奪利,卻毀了你一個女子一生的幸福,我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繼續(xù),不管我跟慕容蘭怎么樣,但我不會,不會讓自己愛過的人在這里一個人吃苦,妙音,你相信我,我一定會救你出來。”
支妙音輕輕地站起了身,環(huán)視四周,淡然道:“裕施主,為什么你口口聲聲要救我?我現(xiàn)在過得不好嗎?需要你來救?”
劉裕的嘴角抽了抽,說不出話來。
支妙音緩緩地說道:“現(xiàn)在我雖然出家,但是只要我愿意,錦衣玉食,一概不缺,我之所以粗茶淡飯,布衣僧袍,是因為這是佛祖的要求,他要我苦修,以贖回自己的罪孽,這個道理,我以前不明白,現(xiàn)在想通了。裕施主,真正需要解救的,不是我,而是你。”
劉裕轉(zhuǎn)頭看向了那個佛像,喃喃道:“你真的,你真的放下世間的一切,從此侍奉佛祖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