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恭笑道:“陛下,這就是天時地利人和皆在陛下之手的難得機遇了。以往大晉的皇帝,或英年早逝,或是給權臣扶立,或是孺子嬰兒,本身都沒有權力,甚至連自己的皇位都隨時可能給人廢立,自然是天威不振,任人欺凌。”
“可現在不一樣了,謝安把持朝政二十年,沒有害到陛下,而他跟別的世家的矛盾導致了這次大敗,那些個聯手操縱和控制皇帝的頂級世家聯盟,產生了裂痕,所以這回謝安把揚州,相位,北府軍這三樣大權都交還給了陛下,您終于可以一展抱負了。這個時候,陛下用什么人,就代表著未來的權力分配。重用儒生,經學之士,就意味著將從世家天下回到皇權正道的時候,如果想追隨陛下,當官的人,自然就會跟隨您。”
殷仲堪正色道:“陛下,王秘書(王恭此時擔任秘書丞)所言極是,現在天下大權已經回歸陛下之手,您可以按自己的意思來任命官員,而這權力,就是天下最誘人的東西,當年竹林七賢他們都無法抵擋做官的誘惑,很多人放形浪骸只不過是為了博個名聲,讓自己的身價提高,嵇康這種一世不仕的,是極少數。所以只要您重用儒生為官,自然天下多數人會棄玄向經,而只有這些國家的精英,士人都重新拾起三綱五常,世間的正道才會重新樹立,皇權才可以千秋萬代。”
司馬曜哈哈一笑:“朕明白了,朕全明白了,今天聽了你們一席話,朕才知道前面三十年算是白活了,范老師,王秘書和殷黃門說得太好了,以朕看,可以重用,那揚州刺史和荊州刺史,朕馬上擬詔讓他們擔任,您看呢?”
范寧的眼中,精光一閃,沉聲道:“陛下,萬萬不可。”
王恭和殷仲堪的臉上,本來已經微露笑容,這正是他們今天想要的結果,可是聽到范寧這句話,全都變了色,同時看向了范寧。
司馬曜更是一臉的疑惑:“老師,不是你讓我重用儒士為官嗎?這二位就是現在天下有名的儒生了,正好重用啊。”
范寧搖了搖頭:“陛下,凡事不可操之過急,現在是謝安剛退,他不甘心就此放棄謝家的權勢,此舉不過以退為進,想讓陛下出面對付那些他的仇家,那些人絕不會是失勢多年的儒生,一定是信仰玄學的其他大世家,如果陛下現在就用王秘書和殷黃門當揚州和荊州兩大刺史,無異于得罪整個大世家,到時候非但那些黑暗世家會與陛下為敵,就是本可爭取的謝家,都會站到陛下的對立面了。”
“再說了,王秘書和殷黃門雖然出身名門,但畢竟名望與地位跟頂級世家暫時不可相提并論,尤其是沒有執掌過大州或者成為大軍主帥,根基不足,這時候如果貿然出任高官,只怕是控制不住局勢的。”
王恭和殷仲堪對視一眼,齊聲道:“范中書(范寧現在官居中書侍郎)所言極是,還請陛下不要急于一時。”
范寧微微一笑,說道:“而且陛下金口玉言,許了會稽王擔任揚州刺史,錄尚書事,統領北府軍,既然答應了,就不能食言嘛。”
卿之想法與朕同
王恭和殷仲堪同時臉色大變,他們還不知道此事,同時看向了司馬曜,司馬曜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滿之色,勾了勾嘴角:“確實是朕一時欠考慮,你們也不早點跟朕說這些事情。今天皇太妃把朕和會稽王叫過去,就是要我們顧念手足之情,太妃這樣說了,朕也不可能不有所表示啊。”
王恭咬了咬牙:“就算有所表示,陛下也不應該把這么重要的大權就給會稽王啊,給他就是給了王國寶,那真的就是國將不國了。”
司馬曜的眉頭一皺:“朕確實是有點草率了,所以剛才朕有意把這些權力拿回來,給你們和你們的朋友,可是范中書不同意啊。”
范寧點了點頭:“這個權力,當然要拿在自己的手里,但不是現在。現在這些不是權力,而是燙手的火球,只會傷了自己。”
王恭不滿地說道:“范中書,你說的也有點過了吧,權力就是權力,從來不會成為火球,只要我們能好好地利用,換上我們的人,就算那些黑暗的勢力,又能耐我們何?”
范寧冷笑道:“如果這些黑暗的勢力這么好斗,謝安還會放棄權力嗎?連他都做不到的事情,請問二位有多少自信能做到?”
王恭和殷仲堪本來一臉的激動,但聽到這話,如同給澆了一盆冷水,頓時就沉默不語了。
范寧嘆了口氣:“我比誰都更希望我們經學之士能更早,更快地掌握朝政大權,能更早更快地匡正天下的風氣,但是急不來啊,謝安就是操之過急,才有今天的下場,當時他的權勢蓋天下,對內獨掌朝政,對外手握強兵,看起來沒有任何失敗的理由,但為什么就是這樣輸了呢?就是因為他想獨大,想要凌駕于別的世家之上,所以給人使陰謀暗中反擊,甚至可以找到敵國胡人的幫助。這是血淋淋的教訓,我們切不可犯!”
王恭咬了咬牙:“那就看著讓王國寶他們亂國嗎?我們這些年來的苦心經營,我去結好謝家,而殷兄假裝與桓玄為友,這都白廢了嗎?”
范寧冷笑道:“自然不會,謝家以退為進,我們就順水推舟,讓謝石掌朝政,謝玄控北府,而謝琰負責京城宿衛。謝玄和謝琰的關系非常微妙,他們自己都會斗起來,而那些隱藏在陰影中的世家,也會為了奪權而跳出來,王國寶和桓玄是他們現在的門面,但他們是爭不過謝家的,到最后,還是得自己出頭,到了那個時候,才是陛下真正出手的時候。”
司馬曜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你是說,謝家會自己斗起來?”
范寧笑道:“這是必然的,謝琰和謝玄的矛盾由來已久,以前是有謝安壓著才不至于爆發,但現在謝安自己已經退隱,就再也壓制不住。謝玄是北伐的主帥,按說也應該奪官罷職,但我們反其道而行之,繼續讓他留任北府軍,謝琰必然不服,如此一來,謝家內斗,形不成合力,外人必然有機可乘。我們聯姻不成,卻給足了謝家面子,這樣王謝兩家定會感激而真心輔佐。”
“會稽王所用的王國寶,不過是奸邪小人,不足為慮,他若出面與謝家斗,定會網羅黨羽,引發世家間的分裂,到時候陛下只需要以仲裁者的身份,對兩家平衡,牽制,借著他們的黨爭和內斗,處理和罷免兩邊的官員,慢慢地換上我們自己人上去,不用幾年,原本為那些高門世家子弟,玄學人士所把持的天下權力,就會慢慢轉到經學人士手中了。”
“而臣等不必出頭直接擔任要職,通過一些文職進行宣傳,在天下士人間豎立起忠孝仁義的這些理念,這是玄學家們無法直接否定的,等到時機成熟時,陛下再把揚州刺史,荊州刺史之類的要職從謝家,從會稽王手中拿回。”
殷仲堪聽得連連點頭,突然說道:“不是說揚州刺史和北府軍是給會稽王的嗎,怎么又給謝家?”
范寧微微一笑:“荊州給會稽王,現在桓石虔和桓石民兄弟,都已經病重,無法理事,也上書請辭,陛下可以應允,然后派王國寶出鎮荊州,派王凝之去江州,讓朱序領豫州刺史。揚州刺史可以給會稽王,但北府軍仍然留給謝玄。如此一來,會稽王空有一個揚州刺史的頭銜,卻失了最重要的北府軍,也成不了事。上游的荊州,給王國寶,但是用桓家舊將朱序和謝家的盟友王凝之分掌豫州與江州,隔絕王國寶和會稽王的聯系,如此一來,既沒有違諾,也沒讓會稽王真正掌權,而是讓他們和王謝勢力正面對抗,陛下就可以收漁人之利啦。”
司馬曜哈哈一笑,拍起手來:“高,實在是高,范老師,你的想法和朕完全一樣,就按你說的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