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睜大了眼睛:“這也行嗎?我們漢人就這么成了匈奴人?“
謝安點了點頭:“漢人胡人,本無天然區分,匈奴的單于部落攣題氏,本身就是夏桀的幼子淳維之后,夏亡后出奔草原,是為匈奴祖先,而鮮卑的始祖拓跋,也是黃帝之子昌意的一個兒子,遠封極北苦寒之地,以皇天為拓,后為跋,是為拓跋,又有一說,鮮卑部落民眾,多為秦時修長城時的役夫,不堪暴政逃亡草原,成為胡虜。真要是深究下去,只怕草原蠻子,十有八九,都是中原人士跑出去后的子孫后代呢?!?/p>
劉裕長嘆一聲:“那既然這樣說來,還有什么漢胡之分,夷夏之別啊?!?/p>
謝安搖了搖頭:“這倒也不盡然,所謂桔生淮南以為桔,生淮北以為枳,同樣是人,因為生活習慣和生產方式的不同,自然也會有不同的價值觀和道德理念。草原之上,弱肉強食,水源都非常少,所以牧場都是需要拿命去拼,沒有水源,草場,也就沒有牛羊,這和我們漢人為了澆溉農田,村與村之間經常要械斗是一個道理,但我們漢人打了幾千年,知道光靠打架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所以凡事要商量著來,要講仁義,實在不行,就只有找官府來出面裁決了,不可能說為了搶個水,就把鄰村整個殺光,一個不留?!?/p>
“但是草原上不講這些,他們沒有君長,沒有國家,所有事情就是用刀劍說話,暴力解決,中原這里,因為是農耕,是定居,做了壞事跑不了,而且世代為鄰,鄉里鄉親,也下不了死手,所以在我們中原,講的是以和為貴,而不是光靠強力,用殺戮來解決?!?/p>
“胡人如果入了中原,接受了我們中原的這套仁義為核心的禮義,那行為方式也會漸漸地跟我們漢人一樣,反之,漢人如果跑到草原之上,無禮法約束,那時間久了也會變得跟那些蠻子一樣,形同野獸?!?/p>
劉裕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就是孔子說的那個夷狄入華夏則華夏之,華夏入夷狄則夷狄之嗎?”
謝安笑道:“小??磥碜罱嘧x了不少書啊,不錯,孔圣人是這樣說的,因為他自己本就是商朝遺民,對他來說,周朝就是入侵的蠻夷,但是這些蠻夷來了中原之后,根據中原的這套習俗制訂了周禮,漸漸地成為我華夏一族的道德準則和行為標準,對民要講仁義,對君王父母要講忠孝,既然如此,還如何能用血緣來劃分呢?夏朝的子孫入了草原成了嗜殺成性的野獸,而周朝卻成了華夏的正統,所以只好用這種出夷入夏來區分了。”
劉裕咬了咬牙:“那按這說法,秦王苻堅,豈不是也是華夏,不是蠻夷了?”
謝安點了點頭:“如果他能一統天下,然后確保他的子孫后代都象他這樣,確實可以這樣算。說白了,這是一個生產方式的問題,夷狄只要入了中原,自然不可能再象以前在草原上那樣游牧行事,只要農耕,那早晚必然會接受中原的這套行事原則。小裕,這話也許你現在聽來大逆不道,不可理解,但等你到了我這個年齡時,你自然會理解?!?/p>
劉裕的眼中光芒閃閃,他的內心受到了極大的沖擊,謝安的這番話,是他以前做夢也沒想過的,他搖著頭,說道:“不,不是這樣的,胡人兇殘好殺,不施恩義,他們,他們永遠也不可能變成華夏,變成漢人的。漢胡不兩立,這點,這點不會有錯?!?/p>
謝安嘆了口氣:“小裕,慕容蘭也是胡人,你對她怎么看?”
劉裕一下子楞住了,這個問題他也曾經多次問過自己,雖然一再地提醒自己,漢胡不兩立,這個女人畢竟是個胡女,而且還多次騙過自己,但是不知為什么,對這個精靈一樣的女子,他總是恨不起來。
劉裕咬了咬嘴唇:“她,她是個可憐的女人,身不由已,我挺同情她,但她不能代表普遍的胡人吧。”
謝安搖了搖頭,說道:“我記得在你賭錢輸了的那次,刁家兄弟想害你,可是慕容蘭卻挺身而出,說是想為你還錢,當時你對她并無利用價值,她肯出手幫你,只是基于起碼的善惡是非,你說,作為漢人的刁家兄弟,和作為胡人的慕容蘭,你更喜歡誰?”
劉裕低下了頭,嘆了口氣:“自然是慕容蘭比他們更象是好人了。相公大人,我明白你意思了,胡人中也不是沒有好人,但是,我還是認為,他們的性格就是貪婪兇殘,嗜血好殺,一旦生存出問題,那就會化身野獸的。”
謝安的眼中冷芒一閃:“漢人如果生存出了問題,一樣也會化身野獸,小裕,這次我希望你能到北方去走走,去看看,看看那個即將開啟的亂世是何等的黑暗,何等的殘酷,也許你這次回來后,想法就會大不一樣了?!?/p>
劉裕奇道:“不就是去長安拿個玉璽回來嗎?會看到什么亂世?苻堅在關中應該還是穩定的吧?!?/p>
謝安搖了搖頭:“不,小裕,關中的和平已經給打破了。慕容泓大敗秦軍,姚萇也逃到嶺北起兵自立,秦國的江山,危矣!”
腹黑老羌起嶺北
謝安看著驚得無話可說,愣在原地的劉裕,緩緩說道:“這也是老夫剛剛接到的消息,苻堅的愛子,雍州牧,巨鹿公苻睿,率精兵五萬,以姚萇為長史,竇沖為司馬,兵分兩路,苻睿和姚萇率兵討伐在陜郡一帶起兵的慕容泓,這個苻睿輕敵冒進,有勇無謀,被慕容泓設伏斬殺,全軍覆沒?!?/p>
“本來畏懼秦國兵威,準備向關東逃跑投奔慕容垂的慕容泓,經此大勝之后,轉而出兵進入關中,兵鋒所向,直指長安!”
劉裕這回聽明白了,長嘆一聲:“有姚萇在身邊,這仗還能贏?苻堅真的是眼瞎,出了一個慕容垂還不夠,還要再來個姚萇壞事,就沒人跟他提議這人不可信嗎?他自己難道忘了當年是誰跟他建議要出兵南征的?”
謝安微微一笑:“有件事你可能不太清楚,現在的苻堅,最信任的人,就是尚書左仆射權翼了,此人確實是智囊,也是秦國現在唯一能幫上苻堅謀劃的人。但是這個人有另一個身份,就是當年姚襄的頭號謀士?!?/p>
劉裕訝道:“這么說來,這個權翼是姚萇的人?”
謝安冷笑道:“權翼當年不過是隴右的一個小吏,亂世之中,四處漂泊,連命都保不住了,是姚氏部落收留了他,還委以重任,這個知遇之恩,不是苻堅后來給的榮華富貴所能回報的。所以多年來,他一直秘密地在為姚萇所效力,想為姚襄報仇。上次建議殺了慕容垂,不是因為他有多忠心,而是因為姚萇也同樣想除掉慕容垂這個將來可爭奪天下的對手,這不過是互相算計而已。所以這回姚萇出任苻睿的長史,就是權翼的建議,苻堅一時亂了方寸,居然也同意了?!?/p>
劉裕皺了皺眉頭:“那既然是姚萇害死了苻睿,權翼能脫得了干系?”
謝安笑道:“小裕啊,你還太年輕,太低估了姚萇這個老羌的狡猾。他當然不會主動去黑了那苻睿,這樣太明顯,而且他的手下也沒有本族的兵馬,害不了擁兵數萬的苻睿,所以,他用了別的辦法,就是故意激將!”
劉裕訝道:“故意激將?怎么說?”
謝安嘆了口氣,正色道:“苻睿是苻堅的幾個兒子里,最剛猛善戰的一個,作戰時往往一馬當先,所向無前,但是性格也是急躁,目中無人,又不善于體恤士卒,所以隱患很大,你是帶兵之人,應該知道這些。”
劉裕的眉頭一皺:“可是慕容泓是在潼關外的弘農起兵,他不敢在關中起兵,本身就是對關中的秦軍實力有所畏懼,從兵法上說,未打就先輸了一招,如果關中秦軍去隴右或者嶺北討伐叛亂的乞伏部等,他們有可能趁虛而入,但如果秦軍在關中實力強大,他們就會向北渡河,與河東平陽的慕容沖聯合,割據并州,并聯劉庫仁,實在不行的話就繼續向東越過太行山,與慕容垂會合,方為上策。苻睿既然率領了關中精兵來,按說其勢不可輕纓,再說洛陽一帶的秦軍苻暉所部也隨時可以來援,兵法上說,是死地,應該走為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