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蘭不以為然地說道:“這有什么問題?我們大燕在關東立國多年,威震天下,現在復國,四方響應,難道這些人還敢復叛不成?”
劉裕搖了搖頭:“河北之地,民風剽悍,一向難以武力鎮壓,亂世之中,地方豪強往往聚結成塢堡,以圖自保。他們會放棄大量的平原上的農田,轉入山中,結堡墾田,這是他們的生存方式,從永嘉之亂以來,一向如此。”
慕容蘭笑道:“你說的對,但這些塢堡主,是向著我們大燕的,當年大燕入關,討伐冉閔這個自立的逆賊時,他們可是群起響應我們大燕。獻糧納丁,無所不為啊。”
劉裕冷笑道:“是么?那你怎么解釋,秦國滅你大燕時,同樣的是這些塢堡的豪強,也是獻糧納丁,倒向秦軍呢?”
慕容蘭一時語塞,半晌,才勾了勾嘴角:“這個,這個主要是因為慕容緯,慕容評他們亂國,民不聊生,所以,所以百姓才一時激憤,倒向秦國的,加上王猛老賊會蠱惑人心,百姓一時上了他的當,現在后悔了,這才會紛紛反正。”
劉裕哈哈一笑,搖了搖頭:“慕容蘭,這樣自己騙自己有意思嗎?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說出來也不可能給自己掙得面子的。其實你最清楚,當年冉閔治下的百姓紛紛倒向你們,不是因為他們多喜歡你們,而是因為冉閔弄得中原無論漢人胡人都活不下去,無復耕者,這時候無論是誰,百姓都會支持他們。”
“至于秦燕之戰時,百姓倒向秦國,是因為你們燕國當時治下,法令苛暴,民眾苦不堪言,而秦國在王猛治下是井井有條,民眾安居樂業,兩相對比,他們當然覺得做一個秦國子民比當一個燕國子民更好。加上你們在決戰中失敗,這時候誰都知道燕國的滅亡不可能再阻擋,自然是全部倒向了秦國。”
“可是苻堅治國多年,廣施仁義,即使有淝水大敗,但是天下除了鮮卑人和羌人外,漢人多是心向苻堅的。只不過北方大亂,秦國各地的郡守很多非死即逃,地方上完全出現了權力真空,無人組織,所以漢人們只能在地方豪強的率領下,結塢自保,觀望形勢。現在你大哥帶的二十余萬人,只是鮮卑,丁零這些異族胡人,漢人可并不多,河北各地民眾雖然沒有明確地幫秦國,但也沒有站在你們這邊,最多是名義上表示一下臣服而已,至于是不是真的肯為你們燕國效力,還要看鄴城之戰的結果。”
慕容蘭半晌無語,久久,才長嘆一聲:“這么說來?只有拿下鄴城,河北才算真正歸順我大燕?”
劉裕冷冷地說道:“可以這樣理解。但即使是鄴城拿下,你們也未必能控制河北的鄉間,塢堡。當年冉閔建魏時,也有鄴城,但是各地民間塢堡完全不歸他控制。畢竟漢人農耕,胡人游牧,生活習性和方式都不一樣,現在也是有著本質的區別,北方的胡人仍然多以游牧為生,不習農事,而漢人則堅守幾千年來種地的傳統。苻堅好歹還算個仁義之君,沒有為難過漢人,這點就比你們燕國得人心得多。”
慕容蘭咬了咬牙:“那不過是假仁假義罷了,真要是仁君,怎么會起百萬大軍南征呢?這場大戰,讓多少人妻離子散,,就是你們這些天拍賣的這么多奴隸,也是多數是北方的漢人吧。他們的家人子女難道會感激苻堅嗎?”
塞外草原暗流涌
劉裕微微一笑:“所以嘛,他們可以坐山看狗咬狗,然后以迎我大晉的北伐王師啦,那才是自己的隊伍哦。”
慕容蘭的粉臉一沉,手不自覺地按上了刀柄:“你說什么,你想毀諾犯我們大燕?”
劉裕笑著搖了搖頭:“別緊張,開個玩笑罷了。我又不可能決定北伐之事,再說了,如果由我能決定,那我是不會違背自己的承諾的。”
慕容蘭的神色稍緩,手也從刀柄上挪開:“這還差不多。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北方的漢人,多年以來經歷了無數的戰亂,早就養成了不輕舉妄動的習慣,戰亂時結堡自守,兩不相幫,這么一說,還真的要看鄴城之戰的結果呢。哼,不過也沒什么,他們不來幫我們,更不可能去幫到苻丕,小小一座孤城,難道還能撐個十年八年不成?”
劉裕正色道:“長期圍困未必對你們有利。現在你們聲勢看起來很大,是因為剛起兵時,鮮卑和丁零人大量加入,而秦國淝水慘敗,一時人心不穩,漢人觀望,氐人勢力不足退保各重鎮,所以大量鄉村權力真空,但一旦你們久攻鄴城不克,那內部必然生變。而且你們現在軍隊數量有二十多萬,對糧食會有巨大的消耗,一旦鄉村中的漢人不肯全力支持你們軍糧,那不出半年,必然糧荒。”
“鄴城畢竟是秦國經營多年,以為關東根本的重鎮,糧食起碼可供一年之需。而且并非孤立無援。幽州與塞外的遼西平州,都心向秦國,更不用說塞外的代國舊部劉庫仁,當年苻堅滅代國時,感念其忠義之心,讓其作為塞外統領,看守拓跋氏故地。西朝永嘉之亂時,這些兇悍的草原游牧軍隊,多次援救西朝時的劉琨,我想這個劉庫仁,也會作出同樣的舉動的。”
慕容蘭輕輕地“哦”了一聲:“劉裕,你不是說我們胡人都是人面獸心,畏威而不懷德嗎,中原強大時歸附,弱小時就會反攻倒算,怎么說起這個劉庫仁,卻是說他是忠義之人?你這是在自欺欺人嗎?”
劉裕笑了起來:“并不是這樣的,劉庫仁在代國拓跋氏的時候,就是他們的南部大人,統領漠南的部眾,苻堅率軍滅代時,他率部奮戰,一時擋住了秦軍,可是因為拓跋氏的家族內亂,拓跋宴君刺殺其父親拓跋什翼健,導致代國滅亡,他也只能投降秦國,苻堅沒有殺他,而是讓他統領原來的代國部眾,作為東部大人。”
“而原來代國的死敵,匈奴鐵弗部的首領劉衛辰,則作為右部大人,統領自己的部眾,在河套一帶安置。這個劉衛辰,才是真的毫無信義,多次在燕國和秦國之間叛服無常,但最后滅代時,是他作為向導引秦軍入草原的,按理說,應該是首功之臣。”
慕容蘭訝道:“劉裕,你怎么對草原上的事情也這么清楚?”
劉裕微微一笑:“如果以后要收復整個中原,免不了要跟這些隔絕了上百年的草原部落打交道,西朝的時候,拓跋氏可是大力援助過劉琨,只是因為后來族中內亂才斷了聯系,導致劉琨失敗。所以,在我們大晉看來,這是一支可以用上的力量,是老朋友了,自然要知道他們的動向。現在拓跋氏的宗室全部被苻堅遷到了關內,而劉庫仁,就成了草原上的首領,他的動向,至關重要。”
慕容蘭冷笑道:“可這劉庫仁為什么要幫秦國?他當年也是給秦國滅了自己的國家,苻堅雖然不殺他,讓他統領舊部,但這就跟我大哥一樣,滅亡了人家的國家,再給點好處,難道這樣就需要感恩戴德了?我大燕國存在的時候,對他代國可是不薄,那個拓跋什翼健后來的可敦,也就是草原上的首領夫人,相當于你們漢人的皇后,還是我們慕容氏的宗室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