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穆之搖了搖頭:“桓溫在少年時也是你這般想法,但當他真的三次北伐,手握重兵之后,還不是這些世家高門爭相來投嗎?就算他本人才學不高,但也會有厲害的世家子弟作他的軍師的。就好比那個郗超,號稱髯參軍,就是桓溫的智囊,軍師,包括他篡位的計劃,都是此人所制訂的!”
劉裕哈哈一笑,拍著劉穆之的肚子:“這么說來,以后我也會有個胖參軍了?!”
劉穆之沒好氣地說道:“好了好了,說正事呢,嚴肅點。寄奴啊,我不開玩笑,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到了那個位置,那必然會對掌權的世家構成強烈的威脅,到時候沖突在所難免。謝家現在光是對你示恩還是不夠,還得通過另一種辦法,把你牢牢地控制在手中,死心踏地!”
劉裕的心中一動:“你是說,聯姻結親?”
劉穆之很認真地點了點頭:“我說的就是這個,現在你明白了吧。玄帥讓謝家的女兒跟你一路同行,就是有意把此女許配給你,你如果娶了她,自己一躍就能成為高門世家的女婿,再也沒人敢看不起你,但同時,你也把自己的前途跟謝家捆在了一起,從此你不再是京口劉大,而是謝家半子!”
劉裕搖了搖頭:“不,不是這樣,你說的那種是門當戶對的世家聯姻,我和妙音不一樣,我們是互相傾慕對方,是真心相愛的。”
劉穆之哈哈一笑:“苗影兒?妙音?我一聽就知道是她了。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應該就是你上次說過的,在京口碰到的那個世家貴女吧。你打擂的時候我就留意過,當時她和桓玄站在大樹之下,一直在看你呢,那時候好像就對你有意了。”
說到這里,劉穆之的話鋒一轉:“不過,這些世家貴女看似尊貴,但其實命不由已,有著顯赫身世的同時,本身也是家族爭取各種利益的棋子,她就算喜歡你,但只要謝相公一句話,她就得去嫁給一個素未謀面的世家子弟,哪怕這人會是個殘廢!”
劉裕嘆了口氣,這種高門間的政治聯姻,所導致的各種悲劇,他也有所耳聞:“那看起來我和妙音還是幸運的,至少,能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胖子啊,你說的有道理,也許對于謝家來說,他們是想用這種婚姻作手段,把我捆住。但是我跟妙音是真心相愛,我們的愛,是純粹的,并沒有這些額外的東西。”
劉穆之冷冷地說道:“所以如果這樁婚一結,你的理想,前途就不復存在,你只是謝家的一個女婿,再也不可能有自己真正的人生。”
劉裕咬了咬牙:“胖子,你這話有點太過分了嗎。謝家對我有恩,我又和妙音互相喜歡,娶了她,我就沒自由了?就得一輩子聽命于人了?這是哪門子道理?難道,玄帥還是害我的嗎?”
劉穆之的眼中冷芒一閃:“你說說,你的人生理想追求和抱負是什么?”
劉裕哈哈一笑:“大丈夫在世,自然要做一番功名事業,名垂青史。現在神州陸沉,北方淪陷于異族胡虜之手,我沒別的想法,就是希望能統兵作戰,收復中原,以后在我的墓碑之上,能寫上,晉故征北將軍劉裕,就是得償所愿了!”
說到這里,劉裕看向了劉穆之:“到目前為止,我看不出我的這個愿望,跟謝家,王家這些頂級世家會有什么沖突之處。我要北伐,他們也要北伐,大家的目的是一致的。即使目的一致,我又為啥要擔心以后會跟謝家起了沖突呢?等我以后能平定天下,自然會解甲歸田,我又不是貪慕權力之人,你知道的。”
劉穆之一動不動地看著劉裕,一言不發,久久,他才嘆了口氣,扭頭看向了軍營方向,在那里,一面“謝”字大帥旗,正迎風飄揚著,劉穆之緩緩地說道:“寄奴啊,難道你真的以為,我大晉的高門世家,他們想要北伐,跟你想要北伐,是同一回事嗎?”
穆之建言北伐業
劉裕的臉色大變,眉頭緊鎖起來:“胖子,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你是想說,難道謝家和大晉,并不想真的北伐?這不可能吧,謝家這回可是組建了大軍,連他家里的僮仆都拿出來參軍了,你大概不知道吧,剛才的人里,那個最瘦小的水生,就叫謝停風,是謝家的莊客呢。他們這回是真的想北伐!”
劉穆之淡然道:“這有什么奇怪的,謝家肯讓子侄部曲從軍出征,就跟桓家也是三次北伐一樣,看起來是出了力,但實際的目的,跟你這種純粹的想收回失地,是不一樣的。他們圖的是權力,而不是北伐的成敗!“
劉裕的頭上開始冒汗,聲音也有些發抖:“不,我不信,謝家如果有北伐中原的機會,為什么不干?這對他們家可沒有壞處!”
劉穆之嘆了口氣:“謝家的產業,根基已經都在南方了,在北方無尺寸基業,這就決定了他們并沒有強烈的北伐動機。寄奴啊,你想想,如果你是謝相公,或者是玄帥,那你圖什么?”
劉裕不服氣地說道:“就算是為了謝家能永掌權力,也應該北伐建功立業啊!”
劉穆之冷笑道:“恰恰是因為這點,他們才不可能全力北伐。我大晉建國以來,一直是世家天下,但這世家天下又有個微妙的平衡,就是說不能讓一家獨大,進而全面壓制別的家族。也就是說,當年西朝那種司馬宣王這種壓制別的家族的超級世家,是不會給接受與允許的。”
“強如桓溫,當年三次北伐,權傾天下,進而想要問九錫,篡逆之心路人皆知,但是王家,謝家這些大世家會聯合起來,集體抵制,這也是桓溫最后沒當成皇帝的原因。現在大晉的天下,西有桓家世代占據荊州,東有世家聯盟控制朝廷,擁兵揚州,而謝家,則是世家的首領。”
“如果這次北伐,謝家真的能立下大功,收復中原,那就會從世家的首領,變成世家的公敵,到時候象王家,郗家這樣的家族,甚至有可能會反過來聯合荊州的桓氏,來打壓謝家。所以,就算謝相公,玄帥有北伐之志,最后也只會多方地受到牽制,不可能得以實現的!”
劉裕聽得冷汗直冒,這種話,劉穆之從來沒有跟自己提過,但說起來又是如此地有道理,讓他無可辯駁,他咬了咬牙,沉聲道:“既然如此,那我更是應該幫謝家一臂之力了,畢竟軍中的兄弟們,都是人心思戰,想要建功立業,這不是那些個高門世家子弟能阻止得了!”
劉穆之搖了搖頭:“現在是秦國大軍南下,這些高門世家為了自保,當然不會搗亂,甚至會出力相助,但要是能打退秦軍之后,想要進一步圖取中原,那他們必然會千方百計地阻撓。”
“到時候就算將士們想打,但后勤輜重,軍糧補給從何而來?當年桓溫也是壯志滿懷,想要北伐建功,回來代晉自立,結果就是給人暗中拖后腿,不給他打通糧道,導致前方大軍無糧而撤,這才有枋頭之敗,這不正是活生生的教訓嗎?”
劉裕恨恨地說道:“既然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還組建北府兵作什么,直接解散了事!”
劉穆之微微一笑:“寄奴啊,大晉立國,已近百年,那些當年南渡的士族早就在南方形成了根基,其家業,奴仆都在南方,如果是北方胡虜南下,自然是要全力抵抗,但要是讓他們出巨資大力去收復中原,那又是他們不肯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