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些君臣說話的時候,一邊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桓玄和王旬并肩而立,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不少世家子弟都離得他們遠遠的,畢竟一個是謝家的敵人,一個是荊州桓氏這個篡位之心路人皆知的家族,一般人巴不得在這個時候離他們遠遠的,哪怕是殷仲堪,這時候也不敢公然地和桓玄離得太近,暴露私下之間的關系。
桓玄微微一笑,低聲道:“元琳兄(王旬的字),在這個時候,還肯和我站在一起,不避嫌的,大概也只有你了。”
王旬神色從容,搖了搖頭:“世人皆以謝氏權(quán)重,爭相攀附,而我卻偏反其道而行之,就象世人皆認為你們桓家有不臣之心,但我王旬當年先后出任令尊和令叔的幕僚,和那謝玄一起都擔任過他們的中兵參軍,桓公為人,我是了解的,他忠心為國,為人所忌,外人對他多有誤會,只不過謝家明知之點,卻為了鞏固自己的權(quán)勢,硬說桓公有不臣之心,才會弄成今天這樣。”
桓玄點了點頭:“先父在時,常說元琳兄是國家大才,應該重用,只可惜謝相公雖然風華絕代,但用人仍然難免好惡之心,元琳兄可知,為何他會這樣對你么?”
王旬的眉頭微微一皺:“就因為我當了令尊的中兵參軍?在桓家軍府里做過事?不至于吧,那謝玄謝幼度,當年不也是跟我同僚,共同在桓公幕府中行事么。”
桓玄嘆了口氣,看了一眼四周,確定沒人能聽到自己的談話后,壓低了聲音,眼睛看著別處,神色顯得很從容,可是聲音卻是細如蚊蚋,讓王旬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當年先父勢大,權(quán)傾朝野的時候,謝安,王坦之正如您今天的地位,他們?yōu)榱吮W约旱臉s華富貴,所以極力討好我們桓家,不僅跟我們桓家聯(lián)姻,讓謝家的女兒嫁給了我的堂兄桓石民,還跟同為桓氏幕府效力的你們王家,還有郗家聯(lián)姻,您當年的那樁婚姻,正是這個聯(lián)姻的結(jié)果!”
王旬的眉頭一挑,奇道:“怎么我當年與謝家的聯(lián)姻,居然是為了桓氏?這不太可能吧,我們王家和他謝家累世交好,世代聯(lián)姻,以前也沒這層關系啊。”
桓玄冷笑道:“這是當年先父在世時親自說的,準確地說,當年先父知道朝綱不振,無能之輩當?shù)溃实圻t遲沒有子嗣,之所以屢次北伐不成,就在于這些高門世家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所以先父不拘一格降人才,主動與謝家,王家,郗家這些高門世家中有真才實學的人交往,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謝玄,您,還有髯參軍郗鑒等人,才入了先父的幕府。當年謝安曾經(jīng)靠了這層關系,暗中跟先父說,他可以出面來拉攏其他的世家,共扶我桓家,而你們兩家的聯(lián)姻,包括謝家與王右軍之子王凝之的聯(lián)姻,也正是因此。”
王旬咬牙切齒地說道:“怪不得當桓公去世之后,謝安就逼令我和我妻子離婚,原來,他就是想這樣盡力地避開跟桓家的聯(lián)系啊。”
桓玄點了點頭:“是的,先父去世之后,朝政大權(quán)盡入謝氏之手,而元琳兄你,卻沒有落井下石,仍然和郗超一起,繼續(xù)跟我們桓家合作,你在令叔的幕府里擔任長史,這本是順理成章的事,但謝安卻對此心生不滿,刻意地打擊報復。這就有了離婚之事。”
王旬嘆了口氣:“我多年不知哪里得罪了他謝家,居然已經(jīng)過門的妻子還給強制離掉,想不到是這個原因,蒼天在上,我王家世代忠于大晉,可不是忠于別的一家一姓,卻仍然被謝家所嫉妒和陷害啊。”
桓玄微微一笑:“元琳兄,這只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嘛,自然是你的才干,名聲并不在謝玄之下,當初在幕府之時,公認郗超的才能最高,而元琳兄與之不相上下,只是在文才詩詞方面更加突出一點而已,至于謝玄,當時并不是非常被看好,他的很多兵法,還是在那時候跟先父和叔父大人學的,為了讓謝玄能順利接班謝安以后的相位,他們必須要對你和郗參軍加以排擠,這才是要跟你解除聯(lián)姻的根本原因啊。”
王旬咬了咬牙:“我們世家之間,世代聯(lián)姻,輪流執(zhí)政,為何謝家要如此對我?他們這樣,就不怕激起世家的公憤嗎?”
桓玄搖了搖頭:“人總是屈服于權(quán)勢的,謝安為相快十五年了,權(quán)傾朝野,視君上如傀儡,不肯放權(quán),而這十幾年間,朝中官員的處置,升遷,都是他謝家說了算,除了我桓家可以遠在荊州,不受他節(jié)制外,又有誰敢得罪謝安呢?現(xiàn)在他借外敵入侵,更是變本加厲,想要借著抗敵而建立自己的軍隊,其心思您還看不出來嗎?”
王旬冷笑道:“他那點心思,我當然清楚,上次王國寶就說了,謝家跟北方的胡虜早有勾結(jié),甚至找了鮮卑慕容家的人在軍中名為訓練,實則通風報信,如果在平時,我定會上書圣上,追查到底,只是念及大敵當前,國事為上,這才隱忍不發(fā),現(xiàn)在他在淝水獲勝,風頭一時無二,在這個時候想彈劾他,并不是容易的事,我們只有繼續(xù)觀察,等待時機才是。”
增設吏員裁北府
桓玄微微一笑:“這一回,我們是站在一起的,我桓家只想保有荊州,北伐建功,并無執(zhí)政朝廷的想法,但謝安卻是想打破你們這些建康高門世家多年來輪流執(zhí)政的規(guī)矩,一家獨大,他現(xiàn)在是我們共同的敵人,為今之計,阻止謝家借北伐為名,繼續(xù)控制北府軍權(quán),才是首要之事!”
王旬咬了咬牙,沉聲道:“你有何辦法能阻止北伐?收復失地,畢竟是大義名份,尤其是現(xiàn)在秦軍新敗,北方不穩(wěn),只要真的天下大亂,群雄并起,是沒有理由阻止出兵的。”
說到這里,王旬頓了頓:“再說你們桓家,不是已經(jīng)出兵了嗎?你們自己出兵,卻不讓北府軍出兵,這說得過去么?”
桓玄搖了搖頭:“我們桓家占有荊州,錢糧自支,軍隊也是自行招募,可沒要國家的一粒米,一文錢,當然可以自己決定出兵與否。可北府軍不一樣。謝家雖然組建了這支軍隊,但他們并沒有自己的地盤,所用的錢糧軍餉,都要朝廷的供應才行。所以,能阻止謝氏北伐的,就是你們這些高門世家了。”
王旬的眉頭一皺:“你的意思是,讓世家高門斷絕對北府軍的軍糧供應?”
桓玄微微一笑:“不止是軍糧,更有各種軍械,民夫,車馬等等,總之與戰(zhàn)事有關的一切后勤補給,都可以做手腳,除此之外,你還可以串聯(lián)世家高門,要求對有功將士進行封賞。”
王旬不滿地搖了搖頭:“憑什么?他們本是我大晉的子民,從軍報國是份內(nèi)之事,這回戰(zhàn)勝之后,已經(jīng)違了大晉的軍法,允許他們大肆擄掠了,可是現(xiàn)在還要加以封賞,這等于是要我們世家門閥的錢,去供應那些北府軍士,我想沒人會答應的,至少,我不會同意。”
桓玄笑道:“元琳兄,你看的還是太近了一點,你想想看,老虎在山林之中,那是會吃人的,可是一旦給我們?nèi)︷B(yǎng)起來,天天有肉吃,就會失去生存的本能。北府軍士們,都是些強悍的家伙,讓他們能舍命去拼的,無非是高額的賞格,淝水之戰(zhàn)中,他們不顧生死,甘冒矢石,不就是因為指望著高額的賞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