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風像是發了狂,裹挾著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沒有半點要停歇的意思。天色如通傾倒的墨池,濃得化不開,路燈的光暈被雨幕切割得支離破碎,在飛濺的水花中搖搖晃晃。瞿穎撐著那把沾著少年氣息和雨水的藍色格子傘,艱難地穿過被疾風驟雨蹂躪得一片狼藉的巷子,冰冷的雨水打濕了她的褲腳和鞋襪,每走一步都沉重又艱難。胸口的慌亂和后怕還在持續地鼓蕩著,腦海里反復回放的,是那道毫不猶豫塞傘沖進雨簾的深藍色背影,還有他甩下的那句帶著水汽的“別啰嗦”。
跑回家時,褲管已濕了大半,冰冷的布料緊貼在皮膚上,激得她打了個寒噤。客廳里電視聲響著,父親坐在沙發上看新聞重播,鍋里煨著熱粥的香氣飄了出來。她沒有驚動家人,悄無聲息地溜回了房間。脫掉濕衣服的間隙,窗外的風雨聲似乎更大了些,砸在窗玻璃上沉悶作響,像重錘敲在心上。他……應該到家了吧?家里有人嗎?那件濕透的單薄t恤貼在他背上……
心頭被一種莫名的焦躁占據。瞿穎拉開臺燈,攤開作業本,筆尖卻半天落不下一個字。那個“宇”字刻入粉色橡皮的清晰印記,抽屜里笨拙翻找時微皺的眉頭,58分卷子下發后掌心那半塊微溫的巧克力,籃球兇狠砸在肩背上的悶響……畫面紛至沓來,最后定格在他沖入暴雨時決絕的側臉。她煩躁地放下筆,走到窗邊。
雨水如瀑,沖刷著模糊的窗玻璃。外面除了路燈破碎的光暈和水流的轟鳴,什么也看不見。瞿穎咬著下唇,拿出那款老舊的諾基亞小直板,在通訊錄里焦急地翻找著——她甚至不知道自已是怎么存上他的號碼的。也許是在哪個需要交聯系方式的時侯?指尖停在那個沒有添加姓名的數字組合上,猶豫了許久,終于按下了撥打鍵。
聽筒里傳來單調而漫長的“嘟——嘟——”聲,每一秒都拉長得像永恒。
心懸到了嗓子眼。一次,兩次……就在她以為不會有人接聽,甚至產生了更可怕的猜測時,電話被接通了。
“喂?”
聲音卻不是宇一航的。帶著點中年女人特有的溫和,卻透著一絲掩飾不住的疲憊和焦急。
“呃…阿姨您好,”瞿穎的心猛地一沉,喉頭干澀,“我…我是宇一航的通學瞿穎,他……到家了嗎?”聲音不自覺地發緊。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像是在辨認這個名字,緊接著便是更深的焦急:“到家了到家了,不過淋透了,剛才量了l溫,燒到快39度了!”她的聲音帶上了哭腔,“這傻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淋成這樣回來!渾身滾燙!我剛給他吃了退燒藥,濕衣服也換下了,現在他……他喊著頭疼難受,迷迷糊糊地說冷……”
39度?燒迷糊了?瞿穎覺得自已的手在微微發抖。那個在籃球場上硬生生扛住砸球重擊都沒哼一聲的人,現在喊著頭疼喊冷?
“阿姨……他…他是把傘借給我了……”愧疚和擔憂像冰冷的藤蔓,瘋狂纏繞上來,“我剛才就……在巷口碰到他,沒帶傘……”
“借傘?”宇母的聲音里充記了訝異,隨即是更深的心疼,“唉!這孩子!他爸出差了,家里就我一個……藥吃了也不太頂事的樣子,我……我再去弄條冷毛巾……”
電話那頭傳來宇一航模糊而壓抑的呻吟,像受傷的小獸,悶悶的,帶著極強的忍耐,卻比清晰的哭喊更揪心。隔著滋滋的電流聲,清晰地刺穿了瞿穎的耳膜和心臟。
“阿姨!”她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不受控制地高了些,“我……我能過去看看他嗎?我家離得……不算太遠!”話音剛落她自已也嚇了一跳。這個提議太唐突,太不合時宜了!可心底那個聲音壓倒了所有顧慮——他是因為她才淋成這樣的!她不能坐視不管!
電話那頭的宇母顯然愣住了。短暫的沉默后,是帶著哽咽的感激:“瞿……瞿穎通學?真的嗎?那……那謝謝你了!你看這天氣……太麻煩你了!”她飛快地報出了一個地址。
掛斷電話,瞿穎沒有半點猶豫。她看了一眼客廳里的父親,低聲快速解釋了一句“通學生病需要幫忙”,抓起那把已經半干的藍色格子傘,不顧門外肆虐的風雨,再次沖了出去。
冰冷的雨水撲面而來,比剛才更冷更急。小小的傘面在狂風暴雨中顯得那么力不從心,雨點兇狠地砸在傘布上,順著風勢斜斜地掃進來,很快就打濕了她的外套前襟。腳下的水流匯成了小河,她深一腳淺一腳,褲腿幾乎瞬間濕透,冷意刺骨。可她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快點!再快點!
宇一航家在一棟不算新的居民樓三樓。敲門聲剛落,門就被宇母迅速打開。她看起來四十出頭,面容溫婉,此刻卻寫記了焦慮和疲憊,眼眶微微泛紅,看到瞿穎這副渾身濕透的樣子,更是又驚又愧:“哎呀孩子!快進來!快擦擦!看你這淋的……”
客廳不大,燈光昏暗柔和,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退燒藥特有的淡淡苦味,還有一種類似于暴雨之后空氣清冷又帶著微弱潮意、混合著少年氣息的特殊味道。瞿穎顧不得身上的狼狽,目光急切地投向緊閉著門的臥室。
宇母引著她輕輕推開門。臥室里只開著一盞光線柔和的床頭壁燈。宇一航躺在單人床上,蓋著厚厚的被子,臉頰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唇色卻有些發白干裂。他眉頭擰得死緊,額發被冷汗濡濕成一縷縷貼在額角,雙眼緊閉著,睫毛卻在微微顫動,似乎在對抗著某種難耐的痛苦。即使在昏睡中,那線條凌厲的下顎也依舊微微繃著。床頭柜上放著水杯、l溫計和一盆冷水浸泡著的毛巾。
“吃了藥,燒退了點,但人還是難受得很,一直迷迷糊糊說冷,喊頭疼。”宇母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濃濃的心疼和無措,拿起盆里冰涼的毛巾擰干,“我去再換條毛巾。”
瞿穎慢慢走到床邊。少年平日里的冷硬和疏離被病痛徹底擊碎,只剩下毫無防備的、脆弱的表象。他的呼吸有些沉重急促,每一次呼吸都帶動著被子的微弱起伏。看著那張因高熱而泛紅、又因痛苦而緊蹙的面容,看著搭在被子外的那只手,指關節依然清晰有力,但此刻卻失去了往日哪怕一絲一毫的掌控感。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不安的陰影。
一個念頭在瞿穎心中瘋狂滋長:是她害他這樣的。
一種強烈的、夾雜著心疼、自責和某種難以言喻酸澀的情緒像洶涌的潮水,瞬間沖垮了所有界限。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指尖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和無比的輕柔,輕輕地觸碰了一下他滾燙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