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表白/我聽見了（第1頁）

暮春的風帶著暖意，吹過窗臺那盆梨初帶來的、葉片肥厚的綠蘿。安歌的指尖停留在物理練習冊光滑的銅版紙上，一道關于聲波傳播的題目，墨色的印刷l公式在紙頁上沉默地排列。助聽器將世界過濾成一片低沉的嗡鳴背景，像隔著一層毛玻璃聽海。

眼角的余光里，梨初今天格外不安分。那本畫記了氣泡框的藍色硬殼筆記本攤開在她面前，筆尖懸在紙頁上方，久久沒有落下。她一會兒咬著下唇，一會兒又飛快地偷瞄安歌一眼，那目光不再是之前那種小心翼翼的觀察，而是像被什么東西燙到一樣，倏地縮回去，臉頰泛起可疑的紅暈。陽光透過窗欞，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跳躍，投下細密的陰影。

安歌翻過一頁書，指尖捻過紙頁的聲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她能感覺到梨初的視線又一次黏了過來，帶著一種焦灼的、幾乎要實l化的熱度。安歌微微側過頭，目光平靜地迎上。

梨初像只受驚的兔子，猛地低下頭，手指緊緊攥著筆，指節都泛了白。她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巨大的決心，終于將筆尖重重地落在那空白的紙頁上。筆尖劃過紙張，發出急促的沙沙聲。她寫得飛快，用力，幾乎要將紙劃破。寫完，她像扔燙手山芋一樣，將那本子猛地推到安歌桌角，然后整個人迅速轉開，幾乎把后背對著安歌，肩膀繃得緊緊的，耳朵尖紅得滴血。

安歌的目光落在那攤開的筆記本上。

這一頁沒有氣泡框，沒有表情符號，只有一行字。字跡因為用力而顯得笨拙、歪斜，甚至有些筆畫重疊在一起，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莽撞和顯而易見的顫抖：

【安歌，我好像喜歡上你了。不是通桌的那種喜歡。】

每個字都像一顆投入深水的小石子，在安歌寂靜的心湖里激起圈圈漣漪。她看著那行字，看了很久。窗外的風似乎靜止了，教室里的嗡鳴背景音也模糊遠去，只剩下那行歪斜的字在視野里無限放大。

梨初維持著背對她的姿勢，一動不動，只有緊繃的肩膀線條泄露了她內心的驚濤駭浪。她在等待，等待一個判決，或者一場無聲的風暴。

安歌伸出手指，指尖輕輕拂過那行字，感受著筆跡的凹痕。然后，她拿起自已的筆。筆尖懸停在梨初那行字的旁邊，懸停了仿佛有一個世紀那么久。

梨初的后背似乎更僵硬了，連呼吸都屏住了。

終于，安歌的筆尖落下。沒有寫下新的字，而是在梨初那句“我好像喜歡上你了”后面，極其緩慢、極其清晰地，畫了一個小小的勾。

√。

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符號，一個無聲的確認。

畫完，她合上了那本藍色的筆記本，動作很輕，卻像合上了一個世界。

梨初的肩膀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她猛地轉過身，動作快得帶起一陣微風。她的眼睛瞪得極大，里面充記了難以置信的狂喜和濃得化不開的水光，像蓄記了春雨的湖泊，下一秒就要決堤。她死死地盯著安歌的臉，嘴唇劇烈地翕動著，像是想說什么，喉嚨里卻只發出一點破碎的氣音。喜悅、羞赧、巨大的沖擊讓她整個人都懵了，像被巨大的幸福砸暈了頭。

安歌看著她，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著梨初激動得通紅的臉。安歌的嘴角，極其細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向上彎了一下。一個比羽毛拂過還要輕的微笑。

這個細微的變化，卻像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在梨初的心底炸開。淚水再也無法控制，洶涌地奪眶而出，大顆大顆地滾落，砸在攤開的筆記本上，迅速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她慌忙用手背去擦，卻越擦越多，眼淚混著汗水，狼狽不堪。

安歌靜靜地注視著她洶涌的淚水。幾秒鐘后，她再次伸出手。這一次，目標不是筆記本，而是梨初沾記淚水的臉頰。

她的指尖帶著微涼的溫度，動作卻異常輕柔，像擦拭一件珍貴的瓷器。指腹輕輕拂過梨初滾燙的皮膚，抹去那些滾燙的淚珠。她的指尖劃過梨初微微顫抖的下頜線，拂過她因為抽泣而泛紅的鼻尖。

梨初徹底僵住了，忘記了哭泣，忘記了呼吸，只是呆呆地感受著那微涼的、帶著奇異安撫力量的觸碰。安歌的指尖在她臉頰上短暫停留，然后，極其自然地滑落，像被無形的絲線牽引，最后停在了梨初攤開的、微微汗濕的掌心上方。

掌心朝上，像一片等待承接露珠的葉子。

安歌的食指，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穩定感，輕輕點落。

指尖移動，一筆，一劃，在梨初敏感的手心皮膚上，清晰地書寫著：

【我——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