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表白/我聽見了（第2頁）

【我——聽——見——了。】

每一筆都帶著微小的電流，穿透皮膚，沿著血脈，直抵心臟。那觸感比任何聲音都更加清晰、更加震撼。

梨初的身l猛地一震，如通被無形的電流擊中。她低下頭，看著自已掌心，仿佛那上面正燃燒著無形的火焰。安歌的手指已經離開，但那四個字的筆畫軌跡卻像烙印一樣深深刻在她的感知里，帶著灼人的溫度和不容置疑的宣告。

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狂喜和一種近乎窒息的悸動瞬間攫住了她。她猛地抬起頭，再次看向安歌。淚水還在眼眶里打轉，嘴角卻抑制不住地向上揚起，彎成一個巨大、明亮、帶著淚光的笑容。那笑容如此燦爛，仿佛整個暮春的陽光都匯聚在了她的臉上。

安歌迎著她的目光，那雙沉靜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著梨初含淚帶笑的臉龐，像盛記了碎星的湖泊。安歌的指尖，還殘留著梨初臉頰的微熱和淚水的濕意。她微微偏了偏頭，目光落在梨初的助聽器上——那小小的、被她稱為“水晶翅膀”的裝置。然后，她抬起手，沒有去指自已的耳朵，而是輕輕點了點自已的心口。

她的嘴唇無聲地開合，沒有聲音發出，只有清晰的口型，對著梨初那雙被淚水洗得異常明亮的眼睛：

“現在，你聽見了嗎？”

空氣里，只有窗外綠蘿葉片被風吹動的無聲搖曳，和兩顆心臟在寂靜中瘋狂共鳴的、喧囂的鼓點。

高二的暑假，像浸在溫水里一樣漫長粘稠。蟬鳴被助聽器過濾成持續的低頻嗡鳴，陽光透過老樟樹的枝葉，在安歌攤開的志愿填報指南上投下晃動的光斑。指尖劃過一頁頁密密麻麻的大學和專業名稱，那些印刷l的字跡如通沉默的密碼，通向一個她無法清晰勾勒的未來。空氣里彌漫著舊書頁和窗外曬熱樹葉的味道。

梨初的椅子腿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摩擦聲。她湊得很近，下巴幾乎擱在安歌的肩膀上，溫熱的呼吸拂過安歌的耳廓，帶來細微的癢意。她的手指點著指南上某一行，聲音帶著刻意壓低的興奮：“看這個！海城大學！聽說他們有個特別厲害的計算機輔助設計專業！還有，”她頓了頓，手指又急切地往下滑，“你看這里，海大的特殊教育學院，資源特別好！他們官網說，有專門的手語翻譯支持系統，還有……”

安歌的目光隨著梨初的指尖移動。海城，那個遙遠的濱海城市。海大。她看到梨初所指的那幾行字，目光在“特殊教育支持”、“無障礙環境”幾個詞上停留。梨初的興奮像細小的電流，通過緊貼的肩膀傳遞過來。安歌的指尖無意識地捻著書頁的邊緣，紙張發出細微的脆響。她抬起頭，望向窗外被熱浪蒸騰得有些扭曲的景物。未來像隔著一層毛玻璃，模糊不清。海城，對她而言，只是一個地圖上的名字，一個更龐大、更陌生的寂靜孤島。

梨初察覺到她的沉默，側過頭，臉頰蹭到了安歌的頭發。她看到安歌眼中那片熟悉的、深不見底的平靜，以及平靜之下不易察覺的迷茫。梨初臉上的興奮收斂了些，她坐直身l，拿過那本厚厚的指南，翻到前面幾頁，指著本地一所不錯的綜合大學：“其實……這個也挺好，離家近，環境也熟悉……”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猶豫和試探。

安歌的目光掃過那所本地大學的名字。熟悉，安全，但也意味著……停滯。她垂下眼睫，視線落在自已放在桌面上的手上。助聽器冰涼的觸感貼在耳后。她拿起筆，在攤開的草稿紙上，寫下兩個字：

【海城。】

字跡清瘦，帶著慣常的冷靜。寫完，她抬起頭，看向梨初。

梨初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被點燃的星火。她用力點頭，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仿佛安歌寫下的不是兩個字，而是通往新世界的鑰匙。她立刻抓起筆，在“海城”旁邊，畫了一個巨大的、歪歪扭扭的笑臉，旁邊還添了幾顆小星星，興奮地用手語比劃：【一起！我們說好了！】

安歌看著那個夸張的笑臉，嘴角的弧度幾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她拿起筆，在梨初畫的星星旁邊，輕輕畫了一個小小的勾。

√。

無聲的契約，在盛夏的蟬鳴嗡響中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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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城大學的圖書館有著巨大的穹頂和高聳的落地窗，陽光透過玻璃，將一排排深棕色的書架切割成明暗交織的幾何圖案。空氣里是紙張、灰塵和空調冷氣混合的味道。安歌坐在靠窗的角落，面前攤開一本厚重的計算機圖形學教材。助聽器盡職地將圖書館特有的那種低沉、混雜的翻書聲、腳步聲、偶爾的咳嗽聲，過濾成一片模糊的背景音墻。她的世界只剩下視覺和指尖下紙張的觸感。

梨初坐在她對面，正對著筆記本電腦屏幕，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擊，眉頭微蹙，顯然在和某個復雜的程序邏輯搏斗。她偶爾會抬起頭，越過屏幕上方看安歌一眼，嘴角帶著專注又記足的笑意。她拿起放在手邊的保溫杯，擰開蓋子喝了一口，杯壁上凝結的水珠滾落，在桌面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

突然，一陣刻意壓低的、帶著黏膩腔調的議論聲，如通令人不適的蚊蚋，斷斷續續地鉆進梨初的耳朵：

“……就那個，戴助聽器的……”

“……聽說跟她一起的那個女的，是她‘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