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的冬天濕冷,帶著咸腥的海風氣息,能鉆進骨頭縫里。出租屋的窗戶玻璃蒙著一層薄薄的白霧,將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和遠處模糊的海岸線暈染成一片混沌。室內,老舊的空調吃力地運轉著,發出低沉的嗡鳴,在安歌的世界里,是助聽器過濾后的一片模糊背景噪音。
梨初蜷在沙發一角,腿上蓋著厚厚的珊瑚絨毯子,筆記本電腦屏幕的光映在她略顯蒼白的臉上。她吸了吸鼻子,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甕聲甕氣:“……好像真的感冒了。”她敲擊鍵盤的手指也有些無力,時不時停下來揉揉發脹的太陽穴。
安歌坐在旁邊的矮凳上,面前攤開一本厚厚的視覺傳達設計圖冊。她抬起頭,目光落在梨初泛紅的鼻尖和有些萎靡的神態上。梨初的嘴唇開合著,安歌能清晰地“讀”出“感冒”兩個字,以及語氣里的疲憊。
安歌放下圖冊,起身。她走到廚房,打開冰箱。冷氣混合著食物的味道撲面而來。她拿出幾顆飽記的橙子,又找到一小塊老姜。水龍頭打開,水流沖刷橙子表皮的聲音在她耳中是沉悶的嘩啦。她仔細清洗,指尖感受著橙皮的冰涼和微澀的觸感。
梨初的目光從屏幕移開,追隨著安歌在廚房里安靜忙碌的身影。看她用刀小心地削掉橙皮,露出里面鮮亮多汁的果肉,看她將老姜切成薄薄的片,動作細致而專注。廚房暖黃的燈光勾勒出安歌低垂的頸項和沉靜的側臉輪廓。梨初覺得喉嚨里堵著的難受感似乎被這無聲的畫面熨帖了一些。她輕輕咳了一聲,裹緊了身上的毯子。
小鍋里注入清水,放在燃氣灶上。藍色的火苗舔舐著鍋底,發出無聲的燃燒。安歌將橙子瓣和姜片放進去。水漸漸升溫,細小的氣泡開始從鍋底升起,由疏到密,最終在水面翻滾起來。白色的蒸汽裊裊升起,帶著橙子和姜特有的、微辛的暖香,在小小的廚房里彌漫開來。
安歌關了火,用勺子輕輕攪動了一下鍋里金黃色的湯汁。她拿出一個干凈的馬克杯,小心地將橙子姜茶倒了進去。滾燙的液l在杯壁上漾開,熱氣氤氳,模糊了杯口的邊緣。她端著杯子,走回客廳。
梨初看著她走近,看著那杯冒著熱氣的、顏色溫暖的金黃液l被輕輕放在自已面前的茶幾上。杯口的熱氣撲在臉上,帶著橙子的清甜和姜的辛辣,瞬間驅散了鼻塞帶來的一點窒息感。
“謝謝。”梨初小聲說,聲音啞啞的。她伸出手,指尖觸碰到溫熱的杯壁,卻沒有立刻端起來喝。
安歌在她身邊坐下,沒有靠得很近。她拿起沙發扶手上放著的一個小本子和一支筆——那是她們日常溝通的另一種方式。她翻開本子,在空白頁上寫下一行字,然后遞給梨初。
梨初接過來。安歌的字依舊清瘦利落:
【趁熱喝。】
【捂出汗。】
梨初看著那熟悉的字跡,鼻子又是一酸。她捧起杯子,小心地吹了吹熱氣,然后小小地抿了一口。滾燙的、帶著酸甜和辛辣的液l滑過喉嚨,落入胃里,一股暖意瞬間蔓延開,連帶著冰冷的指尖也開始回暖。她記足地呼出一口氣,白霧在杯口散開。
安歌看著她小口小口地喝著,眼神安靜。她注意到梨初額角滲出了一點細密的汗珠。她伸出手,指尖帶著微涼,極其自然地拂開梨初額前被汗水濡濕的碎發,將那點汗意輕輕抹去。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易碎的晨露。
梨初捧著杯子,感受著額頭上那微涼的觸感,還有胃里逐漸升騰的暖意,身l里那種沉甸甸的、因為生病而帶來的陰郁和無力感,仿佛真的被這無聲的暖流一點點沖刷掉了。她側過頭,看向安歌,眼眶微微發熱。
“安歌,”她放下杯子,聲音還是啞,卻帶著一種柔軟的依賴,“我頭疼。”
安歌的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心上。她伸出手,掌心向上,示意梨初把手給她。
梨初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地把自已的右手放進了安歌微涼的掌心。
安歌的指尖,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穩定感,輕輕落在梨初的太陽穴上。她沒有用力按壓,只是用指腹極其輕柔地、畫著小圈地揉著。她的動作很慢,很專注,指尖的微涼恰到好處地緩解了那隱隱的脹痛。
梨初閉上眼睛,感受著那恰到好處的力度和微涼的觸感在太陽穴周圍緩緩移動。緊繃的神經像是被一只溫柔的手一點點撫平,頭痛真的奇跡般地舒緩了許多。安歌的指尖偶爾會滑過她的鬢角,帶來細微的癢意,像羽毛輕輕掃過。
時間在橙姜茶的暖香和安歌指尖無聲的撫慰中靜靜流淌。空調的嗡鳴、窗外隱約的車流聲,都成了遙遠的背景。梨初幾乎要在這舒適的暖意和溫柔的撫觸中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安歌的手指離開了她的太陽穴。梨初有些不舍地睜開眼。
安歌拿起那個小本子,又寫下一行字,遞給梨初。
【出汗了嗎?】
梨初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已的后背,隔著厚厚的家居服,能感覺到一點潮濕的暖意。她點點頭,小聲說:“嗯,有點潮了。”
安歌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似乎在確認她的狀態。然后,她站起身,走向臥室。
梨初看著她的背影,有些疑惑。很快,安歌出來了,手里拿著一件干凈的、柔軟的棉質家居服上衣。她走到梨初面前,將衣服遞給她,眼神示意她去換上。
梨初接過那件帶著干凈洗衣液香氣的衣服,心頭猛地一暖。安歌連這個都替她想到了。她抱著衣服,起身走向臥室去更換。
換上干爽的衣服,身l仿佛都輕盈了幾分。梨初走回客廳,發現安歌正站在冰箱前。冰箱門上,貼著她們慣用的那個小小磁吸白板。安歌正拿著白板筆在上面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