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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安歌我錯了(第1頁)

周三的庭審比預想的更漫長、更沉重。

安歌坐在法庭指定的翻譯席位上,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株風雪里的青竹。她的雙手在狹窄的空間里快速、清晰地舞動,將法官威嚴的問詢、檢察官犀利的指控,轉化為聾啞當事人能理解的手語;又將當事人激動卻無聲的控訴、顫抖的手勢和絕望的眼神,精準地還原成法官席和陪審團能接收的語言。

梨初坐在旁聽席后排,目光緊緊追隨著安歌。她看到當事人無聲的淚水滑落時,安歌指尖傳遞出的那份沉甸甸的悲憫;也看到面對對方律師刁鉆的盤問試圖扭曲手語意思時,安歌眼神瞬間的銳利和手上動作陡然加重的力道——那是一種無聲的據理力爭。法庭的空氣壓抑而渾濁,混合著緊張、憤怒和難以言說的悲傷。梨初的手心攥出了汗,心懸在安歌每一次指尖的起落間。

終于,休庭的法槌敲響。當事人被法警帶離,旁聽席上的人流開始松動。安歌沒有立刻起身,她微微低著頭,手指在桌面下無意識地蜷縮、松開,又蜷縮。持續數小時高強度、高壓力的精神集中和情感投入,像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氣,只剩下一種沉重的疲憊感。

梨初快步穿過人群,來到翻譯席旁。她沒有出聲打擾,只是安靜地站在一步之外,伸出手,輕輕覆在安歌放在膝蓋上的手背。

安歌的手很涼,甚至有些細微的顫抖。

感受到那熟悉的、帶著擔憂的溫度,安歌緩緩抬起頭。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眼底有濃重的倦色,但在看到梨初的瞬間,那緊繃的線條似乎柔和了一點點。她反手,用指尖在梨初的手背上輕輕點了兩下——這是她們之間表示“還好”或“沒事”的小動作。

梨初的心并沒有因此放下。她太熟悉安歌的“還好”了,那里面往往包裹著更多不想讓她擔心的東西。她沒說話,只是更緊地握住安歌冰涼的手指,用眼神傳遞著無聲的支撐:“我們回家。”

走出法院大門,海城濕冷的空氣撲面而來,帶著灰蒙蒙的壓抑。安歌下意識地裹緊了外套,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梨初立刻察覺,伸手攬住她的肩膀,把她往自已身邊帶了帶,用身l替她擋開一部分寒風。

公交車上人很多,擁擠嘈雜。安歌摘下了助聽器,塞進口袋,將喧囂徹底隔絕。她把頭輕輕靠在梨初的肩膀上,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疲憊的陰影。梨初能感覺到她身l的重量和那種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倦怠。

回到家,打開門,屬于她們小空間的溫暖氣息終于將外面的冰冷和沉重稍稍驅散。安歌換了鞋,徑直走到沙發邊,幾乎是把自已“卸”了進去,陷在柔軟的靠墊里,長長地、無聲地吁了一口氣。

梨初倒了杯溫水放在她面前的茶幾上,又去擰了條溫熱的毛巾。她坐到安歌身邊,沒有說話,只是用溫熱的毛巾,動作極輕地擦拭著安歌的臉頰和額頭,仿佛要拂去法庭沾染上的塵埃和疲憊。

安歌閉著眼,任由梨初動作,像一只終于找到安全港灣、卸下所有防備的倦鳥。

擦完臉,梨初放下毛巾,指尖帶著試探的溫柔,輕輕落在安歌的太陽穴上,開始慢慢地、畫著圈地揉按。安歌的身l在她指尖下微微放松下來,像一塊被暖流融化的冰。

過了好一會兒,安歌才緩緩睜開眼。她的眼神不再像法庭上那樣銳利如刀,而是蒙上了一層水汽般的迷茫和脆弱。她拿起放在沙發扶手上的小本子和筆,手指似乎還有些脫力,寫下的字跡比平時潦草了一些:

【她……很害怕。那個眼神……】

筆尖頓住,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詞來描述那種深切的恐懼和無助。

梨初的心揪緊了。她知道安歌不僅僅是翻譯語言,更是翻譯情感,尤其是受害者那種深入骨髓的痛苦和恐懼,會像實質的寒冰一樣反噬到翻譯者身上。她伸出手,覆蓋在安歌寫字的手上,阻止她繼續寫下去。

“別想了,安歌。”梨初的聲音很輕,帶著疼惜,“你已經讓得很好了,真的很好。你給了她聲音,讓她能被聽見。”

安歌看著梨初,眼神里的迷茫并沒有完全散去,但那份被理解的暖意,像微弱的火苗,在她眼底深處搖曳了一下。她放下筆,身l微微傾向梨初,把頭抵在了梨初的頸窩。

這是一個無聲的、尋求安慰的姿態。

梨初立刻環抱住她,手臂收緊,下巴輕輕蹭著安歌柔軟的發頂。她能感覺到安歌的身l在微微顫抖,不是冷,是情緒過載后難以抑制的生理反應。法庭上那個冷靜、專業、強大的安翻譯官不見了,此刻在她懷里的,只是一個被沉重現實壓得喘不過氣、需要依靠的女孩。

“沒事了,安歌,都過去了。”梨初一遍遍在她耳邊低語,聲音輕柔得像哄一個受驚的孩子,“我在呢,我在這里。”

安歌沒有回應,只是更深地將自已埋進梨初的懷抱,汲取著那份真實的、帶著l溫的安全感。房間里很安靜,只有她們彼此依偎的呼吸聲,和窗外隱約傳來的、被隔絕在安歌世界之外的模糊車流聲。

過了許久,安歌緊繃的身l才一點點軟下來,顫抖也漸漸平息。她抬起頭,眼眶有些紅,但眼神已經恢復了些許清明。她拿起本子,這次字跡平穩了一些:

【餓了。】

梨初看著這兩個字,懸著的心終于落回實處,忍不住笑了出來,眼角卻有點濕。她知道,安歌在努力回到她們的日常,回到這個能讓她安心休憩的小窩。

“好!馬上!”梨初立刻起身,走向廚房,“給你煮面,加兩個荷包蛋!”

安歌靠在沙發上,看著梨初在廚房里忙碌的身影。鍋里升騰起白色的水汽,抽油煙機發出低沉的嗡鳴(雖然在她聽來是模糊的震動),梨初哼著不成調的、跑音的小曲。這些平凡到瑣碎的聲響和畫面,像溫暖的潮水,一點點沖刷掉她心底殘留的陰霾和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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