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安的腳步頓在廊下。
這兩個名字她有印象,昨日翻看院試試卷時,柳成溪的策論筆鋒銳利,而方硯秋的詩賦雖略顯質樸,卻藏著西北風沙的剛勁,都是她暗自記下的好苗子。
“死因查明了?”
“說是……中了邪。”周明遠的聲音發(fā)顫,“兩人死在同一間客棧的相鄰房,都是面目青紫,七竅里滲著血絲,桌上還擺著沒寫完的文章??蜅U乒駠樀冒c在地上,說昨夜聽見他們房里有爭執(zhí)聲,像是在跟人吵架?!?/p>
“中邪?”沈南安挑眉,目光掃過督察院大堂里來來往往的官吏。
有捧著案卷匆匆而過的,有對著簿冊竊竊私語的,沒人注意到這樁命案背后的蹊蹺,“帶仵作去驗了嗎?”
“驗了,可……”周明遠搓著手,臉上露出難色,“仵作說查不出毒,也沒外傷,只說是‘急病暴斃’。可哪有兩個素不相識的舉子,在同一晚急病暴斃的道理?”
沈南安轉身往刑房走:“把兩人的卷宗、答卷,還有客棧周圍的證詞,全給我找來。”她頓住腳,回頭看向周明遠,眼底的冷意讓這位老吏打了個寒噤,“告訴仵作,再查。查不出死因,就讓他自己去刑部領罪,就說督察院懷疑他通同作弊,草菅人命?!?/p>
話音剛落,堂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
一個穿著青布襕衫的少年被攔在石獅子旁,手里緊緊攥著一卷手稿,聲音激動:“我要見提學御史!我是燕南來的蘇硯!柳成溪是我同鄉(xiāng),也是我摯友!他不能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攔他的皂隸推搡著要把人架走,少年卻像塊生了根的石頭,死死盯著院內,喉結滾動著喊:“他前日還跟我說,答卷里寫了漕運積弊,說要請御史大人主持公道!怎么一夜之間就成了‘急病暴斃’?!”
蘇硯?名字如此耳熟。
她忽然想起在卷宗里看到蘇硯院試答卷末尾,極其驚艷的一行小字,小得像怕被人看見,卻字字力透紙背:“愿為良吏,不使天下有凍餓之人?!?/p>
沒有‘致君堯舜’的宏愿,沒有‘澄清天下’的豪言,只有這一句,像田埂上的野草,帶著泥土的腥氣,卻活得倔強。
“讓他進來?!彼龘P聲開口。
蘇硯被帶到堂前時,在他看見沈南安的瞬間,先是愣了愣,似乎沒料到這位傳說中手段凌厲的提學御史如此年輕,隨即‘撲通’跪倒,雙手將那卷手稿高高舉起。
“大人!這是成溪兄死前托我保管的文稿,他說若他出事,讓我務必交到您手上!”
沈南安接過時,指尖觸到紙頁邊緣的粗糙,像是無數個夜晚,就著油燈反復修改留下的磨痕。
“大人以為,我們寫漕運積弊,是為了博個‘敢言’的名聲?”他苦澀的扯了扯嘴角,“成溪兄的爹,是燕南運河上的纖夫,去年冬天拉著漕船過閘口,被管事的鞭子抽斷了腿,躺在草棚里等死時,還念叨著‘今年漕糧能多運些,娃娃們就有粥喝了’?!?/p>
他頓了頓:“去年鹽價漲到十文錢一斤時,他娘把陪嫁的銀簪子當了,換了半斤鹽,結果摻了半袋沙土。”
“我們不是世家子,手里沒握著能掀翻棋盤的棋子?!碧K硯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字字砸在地上,“我們寫漕運,寫鹽價,只是想讓纖夫少挨幾鞭子,讓賣菜的阿婆買得起不摻沙子的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