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執(zhí)柔問他,“你還記得你上一次如此三番五次與為父爭執(zhí),是什么時候嗎?”
沈宣懵然,“兒子不記得了。”
“你也知道!”沈執(zhí)柔道,“你素來孝順,甚少忤逆長輩,這次為了一個登不上臺面的妹妹,竟敢頂撞為父了。”
沈宣囁嚅著說:“兒子不敢頂撞,只是實在憐惜阿棠……何況母親去世前遺命要兒子接回阿棠,為她找個好歸宿。她老人家一生信佛向善,兒子善待阿棠,也是想了卻母親未盡的執(zhí)念。”
“僅僅如此嗎?”沈執(zhí)柔眼神幽邃,“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這其中另有緣由。”
沈宣臉色頓時一白。
沈執(zhí)柔不肯放過他,“當年那個膽大包天的丫鬟,叫什么,茜桃?”
“……碧桃。”沈宣怔怔道。
“你倒是記得清楚。”沈執(zhí)柔聲音暗沉,“她那時和你走得很近,你母親擔心和丫鬟廝混影響你讀書,把你打發(fā)去了書院。她勾引小郎君不成,就只能去勾引男主子,這才有的那個丫頭。這樣一個水性楊花愛慕虛榮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你惦念,更不值得你愛屋及烏,非要替那丫頭爭取她配不上的東西!”
沈執(zhí)柔頓挫有力的聲音在耳邊回蕩,沈宣深深地低下頭,他明知有些話不對,卻鼓不起勇氣反駁。
那時,父親從鐘京調(diào)到閬州為官,他們一家子住在衙門后頭的官舍。
碧桃是宜淑妹妹房里的丫鬟,生得一副好顏色,笑起來一雙杏眼好似汪著一湖春水,勾來蕩去,無情也多情。
她和多數(shù)十五歲年紀的女孩一樣天真活潑,單純善良,最大的愿望就是伺候好主子,日后能蒙主子開恩放籍,嫁一戶殷實人家。
是他非要纏著她,教她習(xí)字讀書,哄她繡荷包香囊,送她精心挑選的明月珰,然后半威半誘地,把她弄上了榻。他們度過了一段極美妙的少年時光,然而在她求他給一個承諾時,他卻慌不迭地離開家,遁進書院。
等一年后他再歸家,一切俱已回不去了。
沈宣沒想到,一心撲在公務(wù)上,對后宅的事漠不關(guān)心的父親,竟也知曉他與碧桃的那段往來。
他盯著烏沉沉的地面,臉上浮出自嘲的笑容。他當年保護不了她,現(xiàn)在依舊護不了她的女兒。
罷了——
最重要的是,守護好他的秘密,讓其繼續(xù)待在暗無天日之處,永遠不被人挖出。
沈宣艱難抬起頭,全然是心事被說中的窘迫樣子,“父親教訓(xùn)的是。”
沈執(zhí)柔恨鐵不成鋼,“那丫頭的婚事就這么定了,你不要再插手了。”
“是。”
沈宣從書房里退出來,檐下風起,吹得衣袖飄漲。他站了一會兒,將層涌的惶恐與愧疚吞咽下去,徑直走進潮shi的南風。
月團圓兒女若是隨了她的性子,可就叫……
“吁——”
一匹健壯的青驄馬遙遙奔來,剛剛好在離坊門口幾尺之距時剎住蹄子。
馬倌聞聲而來,孩氣的臉上帶笑,“郎君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