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君怔然,“先生的家,不就在晉陽嗎?”
記得從前聽他提起,崔若愚在攜小謝玄亡命魏國前,原本就生在王城腳下,根正苗紅。
三家分晉時晉陽大火滔天,崔家原先的宅子也許早就成了斷墻殘垣了。即便后來被人修繕,也早就被趙人占了。
老者愴然淚下,那清瘦的身子顫顫巍巍,伏地一拜,“還請大王將老臣流放邊關,老臣這一生別無他求,這余生,愿為大王守國門啊。”
可無可奈何之下,仍有自己不能退讓的堅持。
座上晉君嘆了一聲,朝著一旁侍立的宮人道,“先生累了,送去歇一歇吧。”
那身在高位,尊極貴極的人,亦有萬般的無可奈何。
宮人應了,這便上前要攙扶崔若愚。
可崔若愚不肯,仍舊伏在地上力諫,“老臣思來想去,臨走前還是要冒死多勸一句——這條路大王走了二十多年,二十多年才行至半道,莫要莫要因了美色誤了國啊!”
阿磐心頭一凜,告老辭官,亦不過是步步緊逼,好逼得晉君讓步相從。
那人眉心深蹙,扶著額頭,“先生去吧,孤頭疾犯了。”
他的頭疾是大事,聽說近來嚴重,也不知嚴重到哪種地步了,只是崔若愚聞言,口中還想說的話,到底是咽了回去。
又朝著跪伏一旁還在淌血的人道,“你,也滾吧。”
子期如蒙大赦,趕緊叩頭謝恩,低頭捂著血紅的腦袋往外去了。
崔若愚也不好再說什么,在宮人的攙扶下起了身,“罷了,老臣去了。只求大王三思,三思啊!”
可當那眼鋒朝她掃來的時候,原先痛苦無奈的神色,頓時又溢出來凜冽的殺氣。
阿磐猶記得,最初的“妺喜”二字便是自崔若愚口中說出,那時候崔若愚曾用一只角觴砸傷了她的額頭。
自此以后,好似她這半生都與妺喜有著脫不開的干系了。
在他們眼里,正統的晉人不該生出二心。
一個生養都在中山,又與舊時君王有著說不清也道不明的糾纏的人,已經不算是正統的晉人了。
不管怎樣,到底是沒有再查驗下去,保下了這個可憐的孩子,也算全了中山蕭氏的臉面。
那老者與醫官一走,兩旁侍立的宮人也都識趣地退了下去。
殿內一靜,她一直打起精神來撐著的那股氣,也就消下去許多。
出來許久,懷中的孩子已經有些抱不動了。
孩子雖輕,然壓得腫處嘶嘶生痛,痛得有些發了麻,不知還能撐到什么時候。
想為那人按蹺,也有心無力,因而也只有輕聲勸慰一句,“大王保重身子。”
那人還是溫和地笑,可這溫和的笑卻帶著沉重,也就笑得她心中酸澀。
他就在這樣的笑中嘆了一聲,“孤,已經沒有第二個二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