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出來,他自己都覺得臉上發燒。賒賬?這開局真是越來越落魄了。
“賒賬?”胖掌柜終于抬起頭,瞇縫著一雙小眼睛,像打量貨物一樣上下掃視著林逸,目光在他臉上未干的血痕和沾滿泥土的長衫上停留片刻,嘴角撇了撇,露出一絲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冷漠。“后生,看你也是個讀書人,該知道這‘悅來客棧’的規矩。小本買賣,概不賒欠。沒現錢,就請另尋他處吧。”
那語氣冰冷生硬,沒有絲毫通融的余地。林逸的心沉了下去。腹中的饑餓感再次洶涌襲來,后腰的疼痛也因站久了而加劇。露宿街頭?在這人生地不熟、治安顯然好不到哪里去的古代?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指節捏得發白,骨節摩擦發出細微的輕響。一股強烈的不甘和憋屈涌上心頭。他林逸何時落到過這般田地?
就在這時,角落里那壓抑的嗚咽聲陡然拔高,變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哭。
“嗚哇——!天殺的趙德芳!天殺的科舉啊——!”
這凄厲絕望的哭喊如同夜梟啼叫,瞬間刺破了客棧里沉悶的空氣,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連那冷漠的掌柜都皺起了眉頭,厭惡地朝角落瞥了一眼。
那趴在桌上的老者猛地抬起頭,露出一張溝壑縱橫、涕淚橫流的老臉。他雙眼渾濁通紅,布滿了絕望的血絲,死死地瞪著虛空,仿佛那里有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十年寒窗苦…十年啊!就盼著…就盼著鯉魚躍龍門…光宗耀祖…”
老者聲音嘶啞,帶著濃重的哭腔和酒氣,顯然是醉得不輕,神智已然不清醒,只剩下滿腔無處發泄的悲憤在燃燒。
(請)
清濁大胤
“那姓趙的…那姓趙的門生故吏…早就…早就把考題定下了啊!京城里都傳遍了!明碼標價!三百兩…一個秀才!五百兩…一個舉人!一千兩…包你進士及第!哈哈…哈哈哈…”
他癲狂地笑起來,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笑聲比哭聲更凄厲,“我等寒門…我等寒門學子…讀破了萬卷書…寫禿了千支筆…有什么用?!抵不過人家門生一張條子!抵不過人家兜里一錠雪花銀!永無出頭之日!永無出頭之日啊——!”
他越說越激動,雙手胡亂揮舞著,布滿血絲的眼睛瞪得溜圓,像是要擇人而噬。店小二被這架勢嚇得后退一步,更加不耐煩地嘟囔:“又來了!這老孫頭,一喝多就撒酒瘋!掌柜的,要不把他叉出去?”
林逸站在原地,身體僵硬。老者那絕望的嘶吼,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扎進他的耳朵里,直透心底。
趙德芳?這名字剛才在大街上聽那說書人提到前朝宰相時,似乎也隱約有人議論過,是當今權傾朝野的趙丞相?
考題泄露?明碼標價?寒門永無出路?
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骨爬上來。結合方才說書人講的前朝舊事,一個清晰的脈絡在他腦海中浮現——前朝亡于權臣勾結外敵,本朝…似乎正重蹈覆轍,權臣已然把持了國家命脈,連寒門學子唯一的上升通道科舉,也成了他們攫取財富、鞏固權力的工具!
“把他扔出去!扔出去!吵死了!”胖掌柜也徹底火了,拍著桌子吼道。
店小二得了令,不再猶豫,上前就要去拉扯那醉醺醺的老者。
“慢著!”林逸突然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讓小二的動作頓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涌的驚濤駭浪和沉重的窒息感,幾步走到老者桌旁。
老者還在哭嚎掙扎,涕淚橫流,口齒不清地咒罵著。林逸俯下身,沒有嫌棄他身上的酸餿酒氣,一手輕輕扶住他顫抖的肩膀,另一只手快速地從自己懷里掏出了僅剩的一塊——之前吃剩下的半張硬餅(幸好他留了一小塊)。
“老丈,吃點東西,壓一壓。”他將那半張餅塞進老者手里。觸手冰涼干硬。
老者渾濁的眼睛茫然地看著他,又看看手里的餅,動作有片刻的停滯,嚎哭聲也低了下去,只剩下斷斷續續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