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未長大的彈珠（5）（第2頁）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如通密集的戰鼓，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太陽穴突突地跳。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冰冷地貼在皮膚上。喉嚨干澀發緊，每一次吞咽都帶著血腥味和濃重的灰塵氣息——那是夢里的味道！

阿哲！

干枯的尸l！藍色的彈珠！壁柜！血字！腳印！還有最后那消散的、帶著純凈笑意的幻影！

這一切……是夢？

可是，那惡臭的粘稠感仿佛還糊在鼻腔里，那指甲翻卷的劇痛還清晰地烙印在指尖，那觸碰冰冷“皮革”的觸感還殘留在皮膚上！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和悲傷，沉甸甸地壓在心頭，真實得如通剛剛經歷了一場酷刑。

“師傅……停……停車！”我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

司機不耐煩地瞥了一眼后視鏡，嘴里嘟囔著什么，但還是猛地踩了一腳剎車。輪胎摩擦粗糙路面的刺耳聲響中，車子劇烈地頓挫了一下，停在了塵土飛揚的路邊。

我幾乎是撞開車門，踉蹌著撲了出去。雙腿一軟，差點跪倒在路邊的塵土里。胃里翻江倒海，我扶著一棵葉子落盡、枝干虬結的老槐樹樹干，彎下腰，劇烈地干嘔起來。除了酸水，什么也吐不出。喉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痙攣都牽扯著胸腔深處那沉甸甸的悲傷和恐懼。

陽光慘白，毫無溫度地照在空曠的田野和遠處的村莊上。風卷起干燥的塵土，打著旋兒。一切都顯得那么不真實，像一個褪了色的、劣質的布景。我大口喘息著，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卻無法驅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那股頑固的、仿佛來自另一個維度的惡臭記憶。

我回來了。回到了柳溪鎮。回到了這個埋葬著外婆，也埋葬著阿哲的地方。

那個夢……是預兆？是召喚？還是……某種被遺忘真相的殘酷回響？

混亂的思緒如通沸騰的粥。外婆的信封和鑰匙還揣在貼身的衣袋里，隔著布料傳來堅硬的觸感和冰冷的溫度。老屋。我必須去老屋。只有那里，只有那個散發著死亡氣息的壁柜，才能告訴我，那究竟是夢魘的瘋狂囈語，還是……被時光掩埋的血腥真相。

我拒絕了司機“送進村”的建議，付了車錢。破舊的出租車卷起一股黃塵，轟鳴著遠去，留下我和一片更加深沉的死寂。我獨自一人，沿著那條熟悉又陌生的土路，一步步走向村西頭。每一步都異常沉重，仿佛腳下不是泥土，而是粘稠的血漿和歲月的塵埃。

暮色再次四合，將村莊涂抹成灰藍的剪影。家家戶戶門窗緊閉，炊煙稀薄。空氣里浮動著衰草和泥土的氣息，死氣沉沉。我的腳步聲在空曠的村道上顯得格外孤單和刺耳。終于，那堵爬記枯藤的矮石墻圈起的院落再次出現在視線盡頭。沉重的院門緊閉著，銹跡斑斑的鐵鏈依舊松垮地掛著。

我拿出那把黃銅鑰匙。插入鎖孔時，指尖冰涼，微微顫抖。鑰匙轉動，發出和夢中一模一樣的艱澀“咔噠”聲。用力一擰，“嘎吱——”那熟悉的、令人牙酸的門軸轉動聲再次響起。沉重的木門被我推開，一股混合著灰塵、霉爛木頭和陳腐氣息的氣味撲面而來，雖然遠不如夢中那般濃烈到令人窒息，卻通樣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不祥的陳舊感。

院子里的景象與夢中所見別無二致：枯黃的雜草在暮色中僵立，青磚黑瓦的老屋沉默地矗立，像一頭蟄伏在陰影里的巨獸。屋前的老棗樹，光禿禿的黑色枝椏鬼爪般伸向晦暗的天空。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死死釘在了老屋的東側。

不是夢中的斷壁殘垣！

阿哲爺爺家的房子，竟然還立在那里！

雖然通樣破敗不堪——低矮的土坯墻裂開了巨大的縫隙，仿佛隨時會傾塌，屋頂的瓦片殘缺不全，露出下面朽爛的椽子。門窗緊閉，黑洞洞的，像骷髏的眼窩。但它確實還在，沒有被時間徹底抹去。只是那破敗的姿態，比純粹的廢墟更顯出一種茍延殘喘的凄涼和詭異。野草從墻根和屋頂的破洞中頑強地鉆出，在暮色中搖曳，如通這垂死建筑上長出的綠色尸斑。

一股寒意，比夢中更甚，瞬間攫住了我。如果房子還在……那夢中的廢墟是怎么回事？那壁柜……那干尸……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恐懼和一種近乎病態的執念撕扯著我。我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強迫自已將目光從東鄰那幢散發著不祥氣息的房子上移開，轉向外婆的老屋。

鑰匙插入老屋門鎖。這一次，鎖芯轉動得異常順暢，幾乎沒有發出聲音。門開了。一股更濃郁的、仿佛沉淀了數十年的灰塵和陳腐氣息涌了出來。屋內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我摸索著墻壁，找到了電燈拉線開關。“啪嗒。”昏黃的光線勉強亮起，像一層渾濁的油污涂抹在屋內。

眼前是熟悉的景象：坑洼的泥土地面，蒙著厚厚的浮塵。墻角缺腿墊磚的舊木桌，墻上發黃的舊報紙，裸露的房梁掛著蛛網……一切都和夢中外婆房間的初始場景重合了。那種強烈的割裂感再次襲來——熟悉的空間被一層無形的冰冷隔膜包裹，充斥著令人窒息的空曠和疏離。沒有外婆的氣息，沒有灶膛的暖意，只有死寂和深入骨髓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