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偏頭示意,御史臺的文吏出列,手捧一疊札子跪呈皇帝,辛少筠道:“此為符安至修平年間,庾太后主政時,王丞相批紅的兩省文書。”
王翱神情現出片刻迷茫,繼而瞿然陰沉。
什么事有湊巧,根本就是奔著這個去的吧?郗符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出一聲“高”,意會了謝瀾安的意圖。
眾所周知,庾太后兄妹把持朝政時,朝中無人豈輕犯其鋒,饒是王丞相,也只能勉強與庾氏分庭抗禮,使朝廷不致淪為庾家的一言堂。而太后下發到中書省的種種政令,王翱批紅就是走個過場,就算他駁回,也攔不住靖國公在外實行。
這種操作在以前的六部習以為常,可那是庾太后主政之時。如今江山易主,王丞相的這些舊案底,若有心追究,便都是與庾太后同流合污的“罪證”。
“久聞丞相和光同塵,明哲保身,”謝瀾安輕彈指鋒落在笏板,沉著的聲音響徹大殿,“果然不假啊。昔日圣上受制于外戚時,不見丞相據理力爭,陛下蒙昧于幽宮時,也不見丞相撥亂奉主,那么你口中的忠君愛國之心,又有幾分可信呢?那么你對何事是對社稷好、是對君主好,其實昏聵不知,那么你先前對鄙人提議的種種反對,便都作不得數了。”
“陛下,鑒于此,臣請陛下暫奪丞相的廷議之權。”
王翱全明白了,謝瀾安突然橫插一筆遇刺的插曲,并不是想在今日便定死他的嫌疑。
她做不到,她清楚他手段干凈,留不下什么實質的把柄,便從旁隙入手,想用云遮霧繞的欲加之罪,封住他今日的口——只要今天這一日,王翱無法阻撓她,謝瀾安的策舉之議便能暢行無阻。
她的目標,原來還是為了給寒人與女人謀前程。
從寒人中取士是表,從女人中取士是里,有了第二條,朝臣們的注意力便會被轉移,全部側重于抨擊什么女不女的,而忘了反對廢除九品本身;等到第三道迷人耳目的遇刺案一出,謝含靈面具下的獠牙才終于顯露。
把水攪渾,從中謀利,她才是高手!
謝家玉樹!
御座上的皇帝呢,此時的心情并不比王翱輕松多少。
陳勍隱隱有一種失控的感覺,那是一種令他熟悉的無力感,是掌控權在別人手里,而自己只能干坐著接不上話的無可奈何。
看來御史臺早已聞知含靈遇刺,可他卻不知道。謝含靈也沒有告訴他的打算,她只是暗中搭好了萬事俱備的戲臺,架著他道出那一聲:“準。”
“準。”陳勍只能這么說,因為他對王氏一族的勢力也忌憚久矣。
若能趁此機會打壓丞相,何樂而不為。
王翱瞿然心寒地望向上座,他乃三朝老臣,多年來為風雨飄搖的大玄折沖萬方,雖說不否認有些私心,可到底沒讓南玄在他的手上衰敗。
今上乳臭未干,屁股還沒坐穩,便敢當廷封他言路,這樣的屈辱可忍,孰不可忍?
“陛下偏信讒臣,老夫……無話可說!”丞相不行退禮,甩袖昂昂然而去。
目中無君的老滑頭。皇帝心頭暗恨,面上不顯,保持著雍容風度:“傳令廷尉,徹查中丞遇刺案與洪尚書后眷墜崖案,朕不容許國之忠良,遭此不白之冤。”
而后,他緩和著聲氣問謝瀾安,“謝愛卿仍堅持,一定要女子共同參試嗎?”
謝瀾安頷首:“余心之所善。”
“陛下……”王道真臉色鐵青,他跟隨父親參議朝會這么多年,頭一回遇見尋個由頭就給丞相封口,不讓人說話的情況。這位王氏家主調轉矛頭:“謝含靈,你顛倒陰陽,我王家不言,難不成你以為諸公都分不清是非黑白嗎?衛大人?曹大人?爾等來分說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