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臣走的是殿宇中軸線上的宮門,只有謝策往云龍門上看了一眼,一個人拐到這邊。
胤奚玄深的衣色像一塊石頭雕成的塑像,等在原地一動不動。見大郎君過來,他才挪步向側方避了避,眼睛仍往殿階方向尋覓。
謝策不由好笑,“別找了,你女郎被陛下單獨留下說話,大約還得一陣子。”
胤奚微微一愣,收回視線。
謝策打量胤奚那張看著溫純靜默的臉,忽問:“怕不怕?”
胤奚抬起烏黑的眼珠看向他,仿佛不解其意。
“方才在殿中,”謝策已有幾個晝夜奔波未休了,這會看見胤奚,起了點玩味,話說得很慢,“陛下有意封瀾安為少師。”
胤奚的瞳孔凜然深黑。
少師,與少傅、少保并稱“三少”,歷來為太子老師或天子信臣所居的清要官職。皇帝不可能與一個雜戶庶人同拜一師,所以如果女郎成了皇帝的老師……便不能再教他了。
胤奚仍是那副沉靜溫吞的模樣,留意四下無人,他緩聲道:“我看過一本秦漢職官制度的書,‘少師’常設為虛銜,不參與朝中諫議。今叛黨初定,百事待革新,陛下若真看重女郎,便不會僅賜虛位,這應是陛下投出的問路石。”
謝策眉心一動,不料此子游離廟堂之外,竟能看得如此透徹——他才跟了瀾安多久?
“你看的那本書我知道,上面眉批是我寫的。”謝策說著,聲音忽而轉肅,“這是什么地方,也敢妄議政事,揣測宸心。你家女郎便是這般教你?”
胤奚反應了一下,無辜地看著他:“女郎教我,處野草之身,不可輕忽看小,視廟堂之人,也不必高捧看大。女郎還說,唯有人心不披華服玉簪,不能鎏金鍍銀,無貴賤別……”
謝策心中沒奈何,這的確是無法無天的小妹說得出的話。
他微笑:“學得挺好,住口吧。”
胤奚短暫現出一抹笑,眼睛又目不瞬睛地轉向那座高殿了。
他不止想到了這些,在等待的時候,他還想過,萬一陛下對女郎一見傾心,要她入主中宮,該怎么辦?
畢竟女郎驚才絕艷,舉世所稀,誰能過寶山而空手歸?
可再一想,陛下最恨外戚,如今他才重新掌權,頭一樁忌諱的就是后宮干政,只要皇上想任用女郎輔佐他,便不能要女郎。
——他也要不到,女郎才不喜歡他。
即便貴為帝王,也不是被女郎青眼相加,悉心教導的標準。
想都不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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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留謝瀾安敘話的時候,玄武大道上,太學封閉的大門緩緩開啟。
里面的太學生昨夜聽見外面兵戈鐵甲的聲音,整夜惴恐不安,不知城中發生了何事。學監大門一開,眾生見外面秋陽燦爛,仍是太平景象,不由有恍若隔世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