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衰奴猛地一抖,那一瞬息,一種熟悉的噩夢感攫住了他,令他頃刻冷汗浹背:庾家又派人來找麻煩了!
但瞬息之后,一道搖著玉扇、永遠氣定神閑的人影從他心頭浮現,幫他驅走了那片黑暗。
胤衰奴很快清醒過來,這是住在巷尾的小七的聲音。
他眸底的黑霧沉沉隱去,恢復清明,走出門。林小七正背著他娘要去找郎中,一看見胤衰奴如見救星,“小胤哥救命!我娘又厥過去了!”
這個年輕精瘦的少年背上的老婦鬢發蒼白,臉上淚痕未干,已經暈厥不醒。
胤衰奴忙掀袍下階,緩聲穩住他:“別急,把大娘慢慢平放下來?!?/p>
他蹲身在老婦人鼻息前試探了一下,俊眉微松,讓小掃帚回屋倒碗溫水來,照著老婦腦后的幾個穴道,仔細推拿三遍。
便聽老婦喉間“咯嚨”一聲,眼還未睜,一偏頭,一口穢物嘔在胤衰奴袖上。
胤衰奴沒在意,反而松了口氣,把那只手往后撤了撤,輕聲問:“大娘,聽得見我說話嗎?”
林大娘悠悠轉醒,睜眼便是一聲哭腔。林小七見娘醒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也哭起來。
“今日是大哥的忌日,我娘傷心,在家哭著哭著就人事不省了。小胤哥,多虧你……”
胤衰奴并不懂治病,只是他阿父懂的雜學多,鄰里有些疑難老毛病,看不起郎中的,便來找他阿父碰碰運氣,他便跟著學了點皮毛。
“五子,我苦命的兒……”
林大娘被勾起傷心事,有氣無力地嗚咽:“五子當年被征走,連尸骨都留在了北地無人收,如今又要打仗!難道要把我的小七也抓去嗎?謝、謝瀾安,就是她蠱惑皇帝老爺打仗,天殺的……”
胤衰奴眉宇蹙動,站起身垂視老人家,“為什么要罵她?”
“現在外頭很多讀書人都在罵,說她不顧國情,逞強要打胡子給自己添功。”旁邊圍觀的鄰里七嘴八舌,“嗐,自古就沒聽說女人做官的,這不是胡鬧嘛?”
有人扯了扯說話人的袖子。
聽說這胤家的小子,便仿佛與那謝家有些瓜葛。呶,巷口的兵沒瞧見么,那就是從烏衣巷來的。
被扯的不樂意了,嚷嚷:“怎么,有人仗著生了副漂亮臉蛋,忘了自己是從哪走出去的了?那打仗不又得加賦、征丁,不是要逼死老百姓了!”
胤衰奴長得好,小時候父母在世時,鄰居們還只是夸他俊秀有福相。等他一年年長大,那張出落得比女人還扎眼的容貌,便成了嚼舌根的人茶余飯后的談資。
尤其兩年前胤家起的那場大火,險些殃及鄰里,更有人深信這個克父克母的小子是個禍害。
說不準就是狐貍精托生的。
可是火滅之后,胤衰奴沒日沒夜地找活掙錢,也加倍填補上了鄰里的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