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國公何興瓊仰視著站位在他之上的謝瀾安,忽然想明白了,那日在斯羽園看見她,覺得別扭的原因。
——這個明明和他女兒輩年齡相仿的小女娘,身上卻有一種只要她愿意,隨時可以站得比他更高的氣象。
恰如此時。
中書令舉笏道:“老臣以為,眼下并不是北伐的最好時機。如今我朝風調雨順,四民安居,正是休養生息之時,不宜妄動刀兵。”
謝瀾安淡淡看向他,開口便金聲玉振:“敢問老令公多久沒有出過京師了?金陵城內,浮光掠金,安穩是真的安穩,金陵之外,卻是流民曠于郊野,土斷之令不行;兗州常年被胡蹄侵擾,青州幾經淪喪,匪亂橫行;名士清談游宴,黎庶苦于稅調,是誰在安居樂業?
“淮泗以北,北胡正在大力施行漢化,擄我漢人學我漢俗還要滅我漢室,賊心一日未死。如今不是北伐時機,南朝還要一葉障目到何時?”
中書令漲著臉反問,“我未出過京師,難道你這女娃娃便走遍天下了?自恃舌尖嘴利,實則紙上談兵!”
“不錯,戰不得啊。”兵部侍郎附議,“太倉促了,眼下兵馬未備,糧草未籌,補給運送的路線未規劃明晰,對付胡人的驍兵鐵騎也沒有一擊致勝的把握,一切都要從長商議。”
“從長個三年,還是五載?”謝瀾安笑面之上,隱透冷厲,“北府常年枕戈戰備,朝發令夕可行,何謂兵馬未備?大司馬所訓練的騎兵,專門克制北騎,何謂無致勝之道?至于糧草補給,中書令大人方才還道我朝風調雨順,國庫豐盈,談何籌措費時?”
“這……你……”兵部侍郎一噎,掌戶部的何興瓊立即接口:“臣已合算過,現有的糧草足以支撐大戰。”
靖國公庾奉孝朗朗道:“臣亦支持北伐。”
主戰的皆是太后黨羽,宰執們心中有了計較,果然太后要用大司馬,進一步鞏固權柄了。
這兩人一個坐鎮于內,一個跋扈在外,若真聯起手來,對世家門閥的沖擊可想而知。
今日殿上這許多人,爭的哪里是什么北伐與不北伐,而是想著怎樣才能抑制住太后一家獨大的態勢。
反正那胡人遠在洛陽,中有淮水線戍兵抵御,再不濟還有長江天險相攔,打也打不到金陵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放著現成的好日子不過,非要弄險?
文臣隊伍中,郗符抬起頭,望著那襲繁麗奪目的繡衣。
觸動大多數人的利益,為一場勝負難料的戰事。
謝含靈,你到底在想什么?
主和派的人道:“謝含靈私德有虧,她所提之議,不可取信。”
郗符正晃神,下意識反駁:“此言差矣,她有什么私德不……”
忽然想起春夜宴上,謝瀾安帶走的那個美色男子,郗符心里窩火,舌頭轉個彎:“歷來不因人廢言,眼下議的是北伐,何必扯到別事上。”
他余光瞥過那道氣定神閑的朱衣倩影,生硬地找補:“臣亦不贊同貿然北伐,此舉是拿國運做賭注。”
“謝荊州何意?”
太后沉吟片刻,曼聲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