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身,兩袖飄起,揖手平平常常回了兩句話。
直至她離開長信宮,庾太后目光雪亮如少女。
“姑母!”
那屏風旁的水精珠簾嘩啦一響,頭頂靈蛇髻的庾洛神抬步走出來。
她不理解地問:“何必給她如此殊寵,一個走投無路的喪家犬罷了,除了姑母這兒,誰還敢給她撐腰?她的口氣倒不小,一會北伐一會影射,姑母闔該治她個不敬之罪!”
太后笑了笑,還是那句話,寵不喜辱不驚,才是謝瀾安。
她若是學外頭那些人察言媚色,太后反要懷疑謝瀾安的投誠不真了。
目光轉到庾洛神身上,太后神色和藹起來,輕拍侄女的手背讓她坐到身旁,命宮人端來新做的果子糕。
“聽說入宮時你堵住人家的車,人家讓了你?”
庾洛神得意地揚起尖細的下巴,“她敢不讓我!”
溱洧姑姑體察太后的心思,“知隱知露,到底是個聰明人。”
庾太后頷首,庾洛神卻皺起眉,一個見風使舵的俗人罷了,她怎么沒見這西貝貨如今還有甚么風骨,還敢和誰張狂,何處值得一夸了?
這個以驕奢yin逸為樂的年輕孀婦丹鳳眸一轉,忽挽起太后胳膊,親熱地說:“姑母,不如將這個生辰宴交由侄女來辦吧,侄女一定操辦得風風光光,不會丟姑母的臉。”
太后無奈地點了下庾洛神的眉心,這等無傷大雅之事,隨她去了。
只是她忽然覺得有幾分可惜,洛神這孩子自幼長在她身邊,被她寵慣壞了,玩心深重,政事上頭指不上她什么。
從前并不曾作此想,大抵是有了對比,才突然羨慕芝蘭玉樹,生在別家階庭。
太后望著光影明暗的殿門,意猶未盡地回味謝瀾安留下的那兩句話。
既然每個時代都有人杰,為何不能是我?
既然左右都是我,為何不能是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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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長信宮,謝瀾安婉謝崇海公公相送,一人走下漢白玉的階墀。
邁出宮門后,她抖拂雙袖,收起唱念作打的全套功夫。
那風流削秀的身骸一松,便露了幾分輕世傲物的形跡。
想收拾舊山河,武備不能不修;想國力支撐住征戰所需,內政便不可不穩;求穩,便不能不撥亂反正,恢復清晏之世;欲改革立新法,如今的九品官人法任官只看家世,堵塞寒才已久,設立僑郡為世家發放白籍的優待,更早已過時;還有門閥之下的私欲,黨派之間的斗爭……
哪里是三言兩語便能說服上位者痛下決心的呢?
謝瀾安開口之前,已知道是這個結果,卻不耽誤她在太后面前所言,句句都是真心話。
只說真話的好處便是,她自己都覺得她犯顏直諫的誠意,真是響當當的好啊。
行至中書省外的甬路,謝瀾安不意又看見郗符。
說真的,他頂著這張能凍傷人的臉,做秘府郎中十分屈才,應該去做掌冰的凌人。
謝瀾安搶在郗符之前開口:“我知你不是專程等我,想是見完弟弟,公務在身,路經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