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千里,金烏耀暉。北固山上,濃綠如茵的草木煥發著盎然生機。
身罩寬袖袍裾的女子站在涼亭里,風也不敢拂亂她眉心艷麗凌人的鳳鈿,習習輕柔地吹過芙蓉秀面,繞鬢打轉。
謝瀾安以扇遮額,遠眺北面。卸了兵刃的褚盤從旁作陪。
二人身后,五千禁軍列成方陣,軍容整肅。賀寶姿扶刀領隊,警醒地戒備著周遭的風吹草動。
上巳節后,領競陵軍的謝豐年與從信陽趕來合兵的唐袖石,合力奪下了漢陰與武階。四月,梁州盡在掌握。
幾日前,進一步打通的隴右道上一騎飛馳,謝瀾安終于收到了胤奚的第一封家書。
應也不是第一封了,因胤奚在每封寄出的信上編了號,謝瀾安收到手的這封是第三封,前頭的料是路上波折,沒能送到金陵。
她手里這把竹質堅粗卻打磨圓潤的折扇,便是隨書信一同傳回的。
信上稟明,他們已順利到達吐谷渾,與韓火寓與禁軍會合。胤奚出示印信,與吐谷渾禮節使接洽,接收肉酪菽粟,及青驄馬五百匹。
“君與西域使原商定以五成關稅,換馬千匹。然吐人狡黠,以八百病馬充數,奚自專,索要五百良駒。
“臣領五百騎破萬卒,非大捷不足以報君不棄之心。
“河西沃野千里,民疾苦不聊生。奚每見此,輒憶昔時北胡割我朝半壁,今立軍狀,必亦割它半壁還以顏色!稍慰女君雄心偉志之萬一。”
說完了正事,下文鐵骨錚錚的筆調油然一轉。
“女郎好睡否?夢中可有美狐郎解悶?阿奴夜夢神女,巫山云臺,醒后衾冷,寸心灼然。
“奴百戰未疲,惟情不能已已。愿言則嚏。”
如果你在打噴嚏,那便是我在想念你。這樣肉麻兮兮的話,是小狐貍能說出來的。
可落在紙端,墨跡流秀,也不免添了幾分繾綣情思。
謝瀾安指尖撫過“情不能已已”幾字,并不知有許多兇險戰況,胤奚都沒有寫在信里。
比如與赫連朵河的第一次正式交鋒,赫連朵河為報前辱,合圍盟軍。那一戰足足困了胤奚十日,最后靠著高世軍悍勇才拼死突圍。
又如他在吐谷渾補充糧草后,帶軍折行向北,占據水洛城作據點。護城河未挖完,又遭尉軍強襲。胤奚為保孱弱百姓,死守城門,弦絕矢盡,他與池得寶以臂力托起吊石板令百姓撤避。敵退后,他整只右手血肉模糊,傷可見骨。
當時胤奚滿身兇戾,眉頭都不曾一皺。
等到傷口結痂,拆下紗布,男人卻盯著不復細嫩的手背良久。
他輕聲說了句:“女郎,痣沒了。”
千里之外的胤奚恐怕同樣不知,謝瀾安在夜闌人靜時,將他的那封信看過無數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