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搖頭輕笑,謝瀾安不在京城的這幾個月,金陵的傳言眾說紛紜,一會兒說謝瀾安在查找失蹤的清田吏時,也被山中的豺狼悍匪綁走,陷進了賊窩,一會兒又說她與山越匪朋比為奸,把江南世家鎮(zhèn)壓得半死不活……可謝含靈就是謝含靈啊,她既立得下軍令狀,便一定會清風朗日的衣錦歸。
“閣下這檢田的差事辦得漂亮,這回又少不了封賞吧。”郗符叉在xiong間的手臂沒放下來,驕矜地瞧瞧她,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你進城時沒瞧見我的海東青嗎?”
回京好幾日了,就連個招呼都不打。
“云笈啊,少喂些肉吧,都快飛不起來了。”謝瀾安與他寒暄一句,目不旁視地往大殿走。
早在她換回女裝之初,對他的態(tài)度便是這般敷衍了事。郗符也是賤,明知她喚他表字憊懶多過真誠,腳步還是不值錢地跟上去。
余光掃視左右沒有耳目,他低聲問謝瀾安:“聽聞荀祭酒今日告病不來,你有什么用意?”
此日是謝瀾安回京后首次上朝,陛下必定會在朝會上嘉獎她清田之功。荀夫子向來以這個關門弟子為榮,往日偶有不適,尚且兢兢業(yè)業(yè)地上朝從不缺席,何況是今日?
且聽阿弟說,近幾日御史臺的人往大理寺跑得有點勤。
不怪郗符有這層隱憂,他實在是被謝含靈一出一出的給弄怕了。
想當初春日宴上換妝、斯羽園中搶人,到后來繡衣諫北伐、自揭銅礦案,哪一樁哪一件不是讓金陵跟著抖三抖的橫變?他只盼姑奶奶今天能消停點。
謝瀾安反問:“你朝食用的什么?”
郗符莫名其妙。
“待會兒別太激動。”謝瀾安在邁進太極殿前的最后一刻這么說,檻外的熹光與廷殿的陰影平分了她身上的大料青襕袍,給女子的背影鍍上莫測的威凜。
丞相王翱與揚州司馬王道真父子二人,已經早到廷殿,謝瀾安是為數(shù)不多來得比丞相還晚的臣子。
雙方分庭而立,視線交錯。
謝瀾安站在游龍漆柱下泰然自若。王道真目光沉郁,不知御史臺最近在忙活什么東西,持中丞令牌在省臺秘閣出入無阻。王丞相則一如既往揣著笏板,在文班列首閉目養(yǎng)神,兵來無非將擋,水來無非土淹。
卯時正,中常侍唱禮,羽葆華蓋臨于黼扆,皇帝身著日月星辰十二章文袞服升入帝座。
群臣肅穆,除了年事已高的王丞相自先帝朝便特許不跪外,文武臣工分兩列伏拜天子。
平身后,皇帝在臣僚中找到謝瀾安的身影,微微一笑。
“今日眾卿到得齊全。”皇帝沒有收回眼光,并不掩飾對謝瀾安的倚重,“謝御史入?yún)乔逄锇胼d,勞苦功高,朕心甚尉,今回朝特賜卿畫輅一乘,玉璧一雙,田園十頃,以獎嘉格。”
聽到這些賞賜,謝瀾安身后那些忌憚她的朝臣暗自松了口氣。
賞東西比升官好啊,這女子已經是正二品官身,若趁這一回再升,那么放眼朝堂,便沒幾人不屈就在她之下了。
謝氏女的能力誰也不敢否認,這一回三吳世家挨收拾,朝中與那幾家有姻親表里的官員,皆心有戚戚然。可敬之畏之的另一面,便是忌之恨之,都是赳赳男兒郎,誰愿意雌伏于一介女子之下,永遠看她的臉色呢?
“臣為陛下盡瘁,敢不自勉,謝陛下隆恩。”謝瀾安不在意人心各異,執(zhí)笏謝恩。
她話音剛落,中散大夫出列,“陛下,臣有本奏。”
皇帝應允后,只見曹中散轉身面向謝瀾安,“謝中丞革新政事,有功當賞,可臣卻聽聞中丞大人在離開吳郡后去了荊州,與荊州刺史私下見面。二人雖為叔侄,然在官言法,此舉有違律令,有暗通款曲之疑。”
曹中散話音頓了頓,又看向朱御史一班人,“御史臺往日糾百官風氣,那叫一個言辭犀利一往無前,可今日對于自家長官的疏失,不知怎的,竟只字不言?是以彈劾臣工雖非微臣分內,臣亦不得不為正視聽據(jù)實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