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生都在堅持北伐中原,但每次酒醉后,又都捫心自問,若野心膨脹的褚嘯崖當真勝戰凱旋,對大玄來說就是好事嗎?
金陵政出多門,少主后宮虛置,東宮無儲。庾氏與世家的爭斗愈演愈烈,寒庶在壓榨中掙扎求生……這樣的世道,真能在他有生之年變好嗎?
他曾以為找到了治世的良方,那是以他崔膺的心血作藥引釀出的方策啊,他奔走于朱門鳳闕,求那些有權施行新政的上位者看一眼……
可這些人都是瞎的啊!
沒有人愿意從窮奢極欲,醉歌狂舞中移開眼目,聽一聽他這個犯酸的書生說的話。久而久之,連崔膺自己,也漸漸看不清來路了。
先生眼中閃過歷盡滄桑的疲色,他心氣灰迷,卻也不給后生潑冷水,道:“雨大了,可否往如濡館送幾碗姜碗?”
山伯轉愁為喜,連忙應聲說有,謝瀾安親自送崔膺回院。
進了如濡館,崔膺忽道:“我身邊缺了個人,便也同娘子要一個人吧。”
他伸手往胤奚身上一指。
“此子合我眼緣,跟著我,不記名,我教他些東西。”
胤奚手腕驚嚇似地一晃,一串雨珠沿著傘骨甩落下來。
他連忙看向女郎。
還未開口,謝瀾安已道:“他現在跟著我。”
簡單的幾個字,瞬間將胤奚提起的心按回原位。
他矜持地擎起瓷白的下巴尖。
“謝娘子還真是對人雁過拔毛,對己一毛不拔啊。”芮秀峰從側院笑呵呵地走過來,“之前娘子不是還說什么,不干涉這小子的自由,今日怎不問問他的意見,武斷起來了?”
芮秀峰至今還對胤奚沒有跟著他習武耿耿于懷,正好在跨院雨中練拳,聽到這話,趕出來看熱鬧不嫌事大。
謝瀾安聞言轉頭,瞧了瞧身后那張被江南煙雨濡襯得愈發昳艷的臉,心想,這小郎君還真是得長輩緣。
胤奚趕緊回以一個笑。
“他之前有自由,現在沒有了。”謝瀾安沒睬他的獻媚,聲音不高,卻有不容分說的力量,“今后我說一,他不能行二,我做得了他的主。兩位前輩還是莫惦記我的人了。”
從前她對胤奚沒要求,所以萬事不拘束,還生怕他在府上住得不慣,受人欺負。但今后。
他只能受她一人約束。
這話不止是婉拒崔先生,也是敲打給胤奚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