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他還小,很多細節記不得了,唯有一個場景記憶深刻:就是那個才兩歲多點的粉嫩小娃娃,有一天在他屋里玩竹鷹,忽然低聲哼哭起來,仿佛是尿床了。
他屋里的嬤嬤聞聲上前,要為表少爺換衣服,才碰到系帶,恰巧姑母進屋看到這一幕,當場變了臉色,尖叫一聲將小瀾安抱在懷里,不準任何人觸碰。
就在當天,姑母辭別,頭也不回地帶著孩子與使婢登車離去,留下阮家上下一頭霧水,不知何處得罪了她。
好像便是從那以后,兩家情分漸行漸遠。
當時不到十歲的阮伏鯨還想不到這么遠,只是恍惚地惦記著:姑母直到離府都抱著小表弟不撒手,也未幫他換衣,那溺shi的裳褲沾在身上多難受,他會不會又哭了……
湘沅水榭的竹籬映入眼簾,阮厚雄看到院門處森嚴的守衛,先是一愣。
謝瀾安抬抬手,府衛依令散開。
茗華正在廊上的美人闌邊晾帕子,看見本家郎主,她停住動作,以為自己在做夢,驀然驚喜道:
“娘子,阮主君來了!阮主君帶著阮小郎君來看您了,咱們小郎……也來了。”
她是
阮伏鯨無心參觀園子,兩人在卵石路上閑逛著,他幾次悄悄打量謝瀾安的臉色,有心安慰,又恐弄巧成拙。
謝瀾安忽然扭臉問他:“舅舅不會哭吧?”
阮伏鯨失語,表妹怎么知曉老爹有這個和外形不相符的性情?
在家時祖母偶感小恙,老爹都恨不得以身代病,忍不住伏在祖母床前號啕。
“……應該不會。”違心為老爹說了句挽回顏面的話,阮伏鯨又自己笑了,“其實也很難說。”
家常話化解了生疏,阮伏鯨與表妹說起吳郡家中的姐妹趣事。謝瀾安聽來聽去,笑著問:“怎么只說別人,不說說表兄自己?”
阮伏鯨灑然道:“我沒出息,至今尚未立業,沒給門楣增什么光,無甚好說。”
謝瀾安搖頭,“我見表兄姿膂雄偉,是個豪杰兒。應擅槍槊之械,只是藏鋒。”
阮伏鯨心頭微動,再一次訝于她敏銳的觀察與直覺。時下風氣鄙視武人,娘親不喜歡他武刀弄棒,他便藏在自己的院子里偷偷習練,最喜歡的兵器,的確是馬槊。
他忍不住脫口說:“表妹一定要回家一趟,祖母見了你,定會萬分歡喜。你不知道,她老人家是多么慈祥和藹的一位長者。”
其實知道的。
謝瀾安輕霎長睫,外祖母九十八歲壽終正寢那年,她的魂曾飄到阮家,在靈堂與身披衰麻的阮伏鯨一起為老人家守過一夜。
她通身的冷清透骨而出,令春光媚景都黯然失色。阮伏鯨心頭忽如跟著下了場大雪。
他不明其故,卻莫名想說點什么驚破這片沉默,低了嗓音:“……方才我說想住正院,是玩鬧話,表妹的名聲要緊,我住客房便行。”
謝瀾安卻漫不經心地轉扇一笑:“表兄想多了。名聲于我,最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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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逸夏才出正院,聽得他歸京的謝知秋,火急火燎地找來。
這老三嘴邊生了燎泡,臉色灰撲撲的,看上去比他兄長還老氣幾分。他見眼前父子三人其樂融融,宛如無事人,顧不上寒暄,愁容訴苦:“二兄,謝瀾安假充冢嗣,逼死族老,欺人太甚了!你可定要梳正家風,不能放任她毀了謝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