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衰奴身上披著出門時允霜匆忙找來的一領黑緞斗篷,勾在他勻停的身材上,像一襲流光的墨。
墨下是她的衣。
從跟隨謝瀾安上車開始,他便坐在離車門最近的廂座角落,不問去哪,安安靜靜。
只是看起來乖巧而已,他有他的倔。
謝瀾安想,就像斯羽園夜宴上,他在手里藏了支磨尖的簪子,像表面服軟的困獸藏在掌心的最后一根利爪。
她之所以能看透,是因為,她曾做過一模一樣的事。
之前他不愿意接受管家裁衣的好意,謝瀾安也能明白,這個蔫聲細語的小郎君是想在謝府少受些恩惠,多一點底氣。
今日得了她的舊衣,他依舊不能心安理得,于是又有了先前那一幕。
他想盡可能地與人平等一點。
他在維持自己的尊嚴。
人心么,沒什么意思,謝瀾安只要想看便能看得穿。
她曾見過無數生死相,老病相,枯朽相,虛無相,滄海桑田千變萬化,到頭無非一場空。
看久了,也看累了。
但她永遠記得,胤衰奴在斷崖下向她俯身時,落在他白衣上的光。
盡管那可能只是雨后虹光折映下來的又一場虛無。
但是很暖。
所以她對他的縱許終究多一些。
今晚的無名火,也不全是沖著他的。
“每個人都有恐懼,怕得不到,怕失去已擁有的,于是向人懇求、解釋、索取、將自己的可憐之處攤開給人看——這是最下成的辦法。”
安靜許久的車廂響起女子清泠的聲音,輕若霧嵐,仿佛只是偶然想到,便隨口提起。
“阿奴,”她說,“永遠不要暴露自己的軟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