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太后心神一震,目光倏地射向馬道人。
確定他所說的意思便是她理解的那個意思,尉遲太后凝眉沉吟。“生祭……要祭幾人,何等條件的人?”
“只要大尉之民皆可,至于人數(shù)……”馬道人微微一頓,“陛下統(tǒng)馭百萬生民,澤被下邑,至少以虛數(shù)一萬代之,才足以饗神庇佑。”
生祭一萬人。
雪下得越發(fā)大,鎏金樹燈上的燭花震顫掉落。
“這萬萬不可!”
次日,拿不定主意的尉遲太后喚來國師私底下商議,拓跋昉才聽個開頭便反對。
“臣自幼廣覽書籍,從未聽說過有這樣的獻(xiàn)祭法。此舉太傷陰鷙,娘娘不可誤聽旁人一面之詞。”
“國師此言差矣。”太后宮中此時只有三人,馬道人悠悠解釋,“天之道,與人之道本就不同,天下萬民都是靠陛下福澤恩賜方能安身立命,損有余以奉不足,又何足怪哉?”
拓跋昉慍怒地注視馬道人,本要反駁,忽記起后宮先前的謠言風(fēng)波,一部分風(fēng)言直接將與皇后娘娘私通的那個人指向他,甚還猜測太子乃是他的私子……以他而今的立場,無法再激烈反對,否則,傳到陛下耳中,便成了他有心阻礙陛下大愈,居心叵測。
“何不問問陛下自己的意思?”馬道人含笑提議。
恰在這時,尉帝也派內(nèi)侍來請?zhí)筮^去敘話。
經(jīng)過一夜大雪,宮庭的積雪已經(jīng)足有半尺。太后乘輦到得紫微宮時,皇后正與太子在旁侍疾。
樓皇后一襲淡紫色葡紋窄袖宮裙,外罩同色錦綾裼袍,見太后過來,忙款款下拜。
北尉皇后天生一張雪白鵝蛋臉龐,流波多情眼目,不似草原部落的后裔,倒有幾分江南水鄉(xiāng)的風(fēng)姿。只不過此刻,她眼圈下青影綽綽,顯是多日沒睡一個好覺了。
尉遲太后走近,先往榻上看了一眼,抬掌讓皇后起身,和顏悅色道:“阿步衣不解帶照顧皇帝的身體,你自己打理著后宮,也要多加保養(yǎng)。哀家瞧著近日清減了不少,歷兒,還不陪你母后去歇息一下?”
太后并未因那些混賬話給她的兒媳臉色看,拓跋亭歷聽了,忙應(yīng)一聲,與父皇告退,隨母后一同出殿。
跨出殿門口,這個雙瞳異色的尊貴少年?duì)孔∧赣H冰冷的手,揚(yáng)臉對她燦爛一笑。
眉鎖愁容的美貌婦人輕撫他的發(fā)頂,勉強(qiáng)露出一個笑。
尉帝由始至終未側(cè)目看那對母子一眼,待閑雜人等屏退,他虛弱地抬起手臂,“母后,朕有一事相求……”
尉遲太后接住尉帝的掌心,看見他滑下去的寢袖下,露出的小臂上布著幾塊青褐泛黑的斑塊。
這在皇帝服丹之前,似乎沒有。
可是皇帝之前已見油盡燈枯之兆,只要能留住他的性命,無論什么法子,尉遲太后也只能一試。
知子莫若母,她一看尉帝的眼神,登時明白過來,“昨日,原來你聽見那些話了……皇帝,你……當(dāng)真想嗎?”
“外頭,是不是下雪了?”尉帝嘴角噙笑,一句三喘。
尉遲太后沉默。
尉帝唇角弧度變大,笑容卻帶著無盡的苦澀,“母后,孩兒是如何茍延殘喘到今日的,您最清楚不過。朕……不能拉弓騎馬,不能痛快地在雪地上行走,也從未感受過盛夏的驕陽。那孩子……是母后親自教養(yǎng)的,要承襲大統(tǒng)也罷。朕別無所求,只想活著,母后,行嗎?”
尉遲太后沉吟不語。
“一、一萬草民對泱泱大尉而言,不過一顆沙礫一滴水流,”尉帝的語氣急迫起來,努力地擎高脖頸,“待朕好了,國運(yùn)強(qiáng)盛了,才是真正有益于大尉。母后一生巾幗不讓須眉,所謀宏圖,不也正是為了大尉的千秋萬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