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老師的弟子中也有寒人,他們能有今日的學問,也是靠自己的毅力苦讀來的。”謝瀾安眉頭依舊緊鎖。
旁人譏她謗她無所謂,反正她可以找機會反擊回去,但有人想讓她老師吃虧,不行。
謝家人的護短不是說說而已的。
荀尤敬看著煩躁地開闔扇子的小女娘,笑瞇起眼:“含靈,你能為寒人力爭,難道老夫門下便都是些不識大體的混賬嗎?若有為此心懷不滿之徒,那他便不配做我的學生。”
老師心意已決,謝瀾安竹扇卡在虎口,只好悶聲說:“若有這樣的人,老師趁早剔了他學名,他還能報名參試,也算因禍得福。”
小弟子怕做先生的為難,難得說笑逗人,荀尤敬給面子地哈哈一笑。
只是他眼角的笑紋藏著苦澀,心里疼的還是含靈錯失了坐鎮科場的殊榮。
他從陛下那兒看到過謝瀾安草擬的試題。
當時荀夫子一見那些策問,xiong中立即騰起一陣驕傲——阿靈出的題目平實而不虛浮,通暢典籍,切合時政,立意又高遠,已經具備文宗大師的根腳了。
“呈給陛下的那些題目,是你徹夜不休琢磨出來的吧?”荀尤敬了解自己的學生,她要么就不做,要做什么便廢寢忘食做到最好。
丞相在廷議上說她心懷私利,他的學生有何私心可求呢?含靈唯一的私心,就是一片天公地道——她真心要為這個國家選取優良的人才。
只可惜這些心血如今都用不上了,但作為參考,卻能讓上了歲數的荀尤敬省下不少心力。
老夫子就是嘬著牙花心疼。
謝瀾安卻以扇點額,笑望暮春的好天氣:“福持靈慧,近日越發長進了,不輸含靈小時。開了這個頭,老師,等福持再長幾歲也可參加童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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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中丞眼里揉不得沙,在她的督促下,開科制詔很快擬好。呈給皇帝過目后即張示都城,發往各州,再由州治下達到各個郡縣。
禮部規定的入試時間,便如前丞相所說定在郡試于夏,會試于秋。
急雖然急了點,但腹中有真章的學子不怕臨時抱佛腳。加之謝娘子和王丞相當朝打賭的逸事不脛而走,更為寒人科舉增添了一層傳奇色彩,各地的白衣庶士爭相踴躍,迫不及待報名應試。
而就在下詔悄然流入民間。
上面記錄的正是謝瀾安為了給天下寒人女子開科,舌辯群儒的場景。
沒人知道這篇廷文是從哪傳出來的,開始也不過是幾張不起眼的手書稿,隨即一傳十,十傳百,金陵學子很快自發地爭抄起這篇雄文,殆至人手一篇。
“其文有氣,浩然之氣!”寄居在普濟寺側殿的寒生鄺逢辰,手捧抄錄的辭章與同窗激動地討論,“氣韻鏗鏘仿若飛流激下,文體慷慨又如霞蔚云蒸,這場廷辯可當一篇策論觀!”
單是咀嚼文字,已經能夠遐想那位謝娘子在朝堂上以一當萬,力排眾議的風姿啊。
“阿兄,”家里池塘邊,郗歆彎身看著坐在胡床上釣魚的郗符,神秘兮兮地問,“是你傳出去的吧?”
當日朝會上,有膽子把朝堂之言往外泄的,又有能耐默得出全部廷議內容的人,一只手都數得出來。海東青在府宅的上空回翔游戲,郗符架著腿,一時沒搭理他。
不出片刻,郗符手中的竹竿微微一抖,他驀然揚竿,一尾草魚甩出一弧晶瑩的水珠破池而出。郗符不知想到什么,輕嘖一聲。
“聽說謝府里門客養的魚都是金鱗的,還真當寶貝寵了。”
郗大少隨手把魚甩回池子,撂下竿子不以為意地說:“總要讓世人知道她為此做過什么。”
愚者搬山只因子子孫孫無窮盡的毅力,便能感動上蒼,被人傳誦。而勇者劈山往往只有驚鴻一現的一斧,連飛鳥白駒都未必見過。若無人傳說,誰會知道那樣單薄的身軀,也具有破開千年迷瘴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