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瑤,”謝瀾安笑道,“才剛剛開始啊。”
謝瀾安極少這樣笑,外面人說謝家玉樹脫塵絕俗冷不近人,是有道理的。而她這純?yōu)楦吲d的一笑,使關在骨子里屬于女子的情致驚鴻閃現(xiàn),伴隨著明媚,足以傾人城。
胤奚曾有兩次見過女郎這樣笑。
一次是她聽聞賀寶姿當街挑釁她,另一次,是當她看到百里歸月的時候。
那迸發(fā)在女郎眼底的幽明火種,亮得灼人神魂,仿佛這是讓她生命力蓬勃的源泉。
胤奚跟了謝瀾安一年,都沒見女郎對他露出過這種坦然的笑。一定要比較的話,她好像更喜歡“她們”,其次才是他……其次應該能排到他吧。
這沒什么不好。
胤奚一點也不氣餒,他常常在女郎不看向他的時候,發(fā)覺謝瀾安的神情里有種連她自己都未必察覺的冷,宛如神靈亙古地蔑視這污濁塵世,隨時欲乘風飛去。
若有什么能燃亮她冰神雪骨的芯,他會像守護她一樣捍衛(wèi)此物。
謝瑤池的臉比胤奚還紅,她癡癡看著阿姊的笑靨,脫口道:“我、我也想幫阿姊的忙,我學問興許不行……但有什么我能出一份力的嗎?”
“落不下你。”謝瀾安早已想好,“還有常表妹和阮家四娘,也可以接上京了。”
時下民間流通的書籍全靠手抄,故而書籍價貴,縱使慧根出眾的女學子,所讀的書也有限,對高門大族里習以為常的經(jīng)義辨析與典籍掌故,未必通熟。
待學子們會集京都,謝瀾安準備開藏書樓,在考試前給她們集訓一番。
家中的才女姑姑是現(xiàn)成的教頭,幾位娘子從旁協(xié)理——這總不算是舞弊吧。
“那么是否可以上稟天聽,為女學子們報銷入京的盤纏?”美人方榻中的折蘭音茶湯點成,令使婢端給姑姑,第二杯給小姑,其后才輪到丈夫,思索著加入討論,“畢竟平民家女娘的地位不如子嗣,縱有上進之心,家中耶娘恐怕不舍得花銷。”
難得折氏高門之女,能設身處地考慮到這一層。
胤奚右掌托著分到的溫熱茶盞,清峻地開口:“既然勸學,不如干脆下敕,凡能中舉的女學子,皆免家中兄弟徭役。如此一來反對女兒參考的親眷,或許會為了讓愛子得利,反而支持——這是以利誘之,算不得正法。可正如女郎所說,改法伊始,只能不得已而為之了。”
他曼雅的嗓音在廳中一響,被謝家人齊齊注視的就變成了胤奚。
唯獨謝瀾安,還沒忘自己是怎么中的計,他還把她的衣服揉皺了,矜然轉頭看文杏樹下竊竊私語的玩童。
胤奚臉皮薄,那是對謝瀾安專屬的,眼下他逸然自若,望著女郎的側影想了想,接著說:
“從前的察舉薦才,都是先經(jīng)鄉(xiāng)縣推薦,再入京集試。而今世家盯著女郎的建策,即便朝廷同意了,也會設卡阻撓,百余個州縣,女郎鞭長莫及。莫如想辦法將參考的女學子接引上京,統(tǒng)一作答鄉(xiāng)試卷,通過者,再與男學子一同考會試卷,避免有人從中作梗。”
他的聲音含有一種獨特的綺麗,有樂府詩的古韻。
單聽聲韻,已是一種享受,何況胤奚所提的建議,句句有見地。
謝晏冬與謝策姑侄,在心中暗暗點頭。
在場的都是自家人,他們能容胤奚坐在這里,并不只因為胤奚為瀾安擋過箭,謝家人的眼皮子沒有這么淺。這本身已代表一種認可。
“你說得不對。”院子里忽然響起小小的爭吵,小掃帚指著樹根旁那只最大的螞蟻,認真地說,“這個是蟻王。”
“不是。”荀朧愛讀雜書,學小掃帚的姿勢抱臂而蹲,信誓旦旦地指認另一只脫翅的母蟻。
“它們不看個頭大小的,看誰能支使誰,這只才是蟻后呢。”
謝方麟靜靜聽她們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