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欲開口,謝瀾安輕描淡寫接過了話頭:“丞相無須多慮,下官避嫌,不參與此屆開科從出題、主考,到判卷、錄用的全部過程。我沒有什么私黨,我說了,中舉的學子唯有才者居之。”
這回輪到皇帝皺眉了,“此策是含靈提出的,朕以為可行。朕信她,何須避嫌,這座師之位非她莫屬。”
“陛下請三思!”王翱忡忡變色,“如此一來,天下的寒人是更感念陛下呢,還是更服膺負江左才名的謝含靈?她這是為自己養望,并非為陛下求才啊!”
“——按丞相的說辭,謝中丞諫言良策,就一點好處都不能有了?”朱御史的爆脾氣終于難忍,“非但不能得著好,還得被潑些臟水,自污以證清名是不是!”
謝瀾安靜靜聽他們吵了一會,照著持扇的習慣轉笏敲了下躞蹀帶。
“還是要避的,”她聲音不大,神色也不怎么在意,“畢竟寒士赴考,女子也在其中,為免有人說我不公舞弊,這個嫌疑我避定了。”
天光乍破云,一陣東風驚動宮檐下的鐵馬,紛繁的脆響引發了殿內的喧嘩。
她說什么?王翱在謝瀾安說完后本能地準備回擊,下一霎不可置信地瞪目,她說什么?!
郗符驟然轉頭注視謝瀾安,上朝前墊肚的糕點一下子哽在喉頭。
隨即,他居然是已經不覺得意外地溢出一聲笑。
任何石破天驚的變革,只要與謝瀾安沾上邊,會顯得稀奇嗎?怪不得她勸他別太激動……女子也在其中……女子也在其中!這幾個字不僅震得群臣失語,連座上的陳勍都猝不及防地扣緊龍座。
“荒謬……荒謬!”最初的震愕過后,原本兩不站隊的禮部尚書怫然開口,“謝中丞有功不假,卻不可恃功肆意胡言,女子怎能察舉,女子怎能入仕?”
謝瀾安在一池沸水的中央淡淡然,“察舉制,與九品中正制都是老黃歷了,現在商議的是策舉,我再說一遍——策舉制度,只憑真才實學做官。”
“做官?”王道真已經顧不得御前失儀,怪笑著搶白,“難不成女人考中了還要入朝為官,還要與吾等赫赫公卿同廷議政?那她們是穿裙裾還是穿——”
目光落在謝瀾安那身不輸男兒氣派的朝服上,王道真話音一轉,仍不改陰陽怪氣:“你是前無古人的才子佳人,不代表個例可為常例!乾坤人倫豈可倒轉,陛下,此風不可長,此例不可開!”
這可真是個送到手里的好把柄,謝瀾安連從寒人取士的建策都尚未獲得老臣們的認同,這會兒說什么女人也要參加,簡直是不知所謂。
小女子就是小女子,物傷其類,爬到多高也繞不開這點小謀小算。她太狂妄了,也太自負了,王翱像抓住獵物破綻的嫻熟獵手,露出勝利的笑意,自負好啊。
他抓住時機金聲玉振:“陛下,妲己滅紂,褒姒惑周,呂后害政,趙姬yin荒。您聽聽您所信重之臣的言辭吧,她這是要廢吾法害吾君亡吾國啊!陛下萬不可受此蠱惑,釀下大錯!”
陳勍枯著眉,謝含靈事先并沒有與他說過這事……她為什么要畫蛇添足呢,明明說定了的,她在朝議上提出策舉,他為她保駕護航,此事便穩妥了。
為什么要節外生枝扯上女子?
世上哪來的第二個謝含靈?
皇帝在龍椅上想焦了心,階下,謝瀾安還是一如他印象中那般淡定從容,他聽她辯才無礙:
“丞相大概就是不能考中策試的那類人吧,怎么不審審題呢?我的意思,是讓才學兼備的士女入仕,丞相的例子,所舉都是后宮妃嬪,可廟堂與后宮豈能等而論之?再者,幽紂亡國,只是因為一個女子嗎?當今圣上英睿無倫,又才新喜,丞相舉這個例子,是意指圣上也會被禍水所惑嗎,李廷尉,這算不算大不敬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