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朝會上,太后果然問起崔膺,想請他到宮內崇文館講學。
謝瀾安搪塞了過去,說:“崔先生性情僻傲,不喜俗務,若逼得急了,只恐離京返回西山。”太后亦無可奈何。
胤奚卻日日在議事廳中,他插不上話,便為大家添茶遞水,游走于每座沙盤間,默記戰陣,細聽議事。
開始的時候,大家除了多往那張緋昳傾絕的臉上看幾眼,誰都沒有過多留意他。
在座的皆是天之驕子,能留在這里靠的是真本事,而非一張臉。
不過很快有人發現,無論前一日弄得多亂的沙盤,翌日一大早都會恢復如新,連上面山勢川谷的標識都絲毫不差。
這便不是單單手腳勤快便能做到的了,更需記性出眾,心細如發。
奇怪的是,那名美貌男子從不邀功,任勞任怨地做著添冰遞扇,查找卷籍之類的雜事,就好像……一團柔軟的棉花,不露痕色地吸收著這炎熱仲夏天的燥氣與雜音。
這日,胤奚正在旁觀謝策與韓火寓對弈,崔膺在廳堂正中的大方案前,肅穆地盯著自己親手做的沙盤半晌,召胤奚過來。
他問:“這護城墻垣的圍欄是你動的?為何要擺成斷續之狀?”
崔膺話音一出,大廳里頃刻安靜。
與這位鴻儒碩學相處這些時日,眾人已經摸清了崔先生的脾氣,真正是望之儼然,即之也溫,聽其言也厲,沒幾人是不怕的。
再看胤奚,神平氣靜,往沙盤上略看了一眼,如實說:“回先生,是仆動的。仆曾應征力役,去修葺廣陵城關,見那處護城外墻便是數里一段,并不相連,問當地老兵說是舊戰所致。仆想揚州之內尚且如此,料外州更應如是——仆可是錯了?”
所謂力役,便是普通的白丁百姓每年每戶需出男丁,作為國家的勞力或修城,或戍城,或運送船木石梁等事,每年出二十日到五十日不等。家中無丁者,也可納錢抵役。
這種經驗,對于廳中的郎君士子們來說,卻是虛無縹緲的事情,眾人一時面面相覷。
崔膺沒想到會是這個原因,沉默一息后,說:“你沒錯,是老夫疏失了。”
他不由多看了這個柔亦不茹的年輕人兩眼,點頭道:“你很好。”
胤奚滿身靜氣,輕輕頷首。
等崔膺到別處去了,文良玉才敢喘出一口氣貓過來。他抓著胤奚的胳膊,小聲地羨慕:
“老師居然夸了你,我在老師門下這些年,想聽老師夸我一次都苦等無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