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言那日崔膺在草屋敞衣飲酒,放浪形骸,醉笑曰:“鳳凰已散,蒼蠅爭飛,唯有旨酒,余不可言!”
有在場親耳聽見的兵士卻說,崔先生那日,狂笑如哭。
崔膺滿腹智識,卻逢中州陸沉,他初入仕時,頻頻向朝廷進言良策,唯一的夙愿便是在有年之年得見克復中原,卻屢屢不得行。
于是他對朝廷失望,心灰意冷,掛印入山,除了收幾個小徒弟解悶,久已不在人前現身。
朝廷多次請他出山,他都辭拒;
金陵的一流世家重金延請他為西席,他也未應;
前幾年謝逸夏入山拜訪時,也吃過他的閉門羹……
今日,這位崔先生卻主動登上了謝氏的門庭。
謝瀾安階下相迎,對崔膺揖禮,展袖時,兩片廣袖如鶴翅颯然振聲。她以弟子之禮作揖道:
“某恭候先生多時,先生愿為蒼生出山,某為蒼生謝先生!”
在北伐計定后,她便寫了一封長信邀請崔膺上京。
想這天下除她之外,還有誰比崔先生更渴望南軍北伐,勠力中原?
她要確保此戰萬無一失,便要網羅天下智囊,崔膺無疑是最重要的強援。
崔膺比荀尤敬小十歲有余,一身水田道衣,雙目炯然,氣度燕然。
他注視著眼前著裙釵行士子禮的英朗女郎,淡淡道:“恭維之言便免了,你在信中說,邀崔某共商北伐戰事。我卻要問你,北伐交由大司馬之手,將在外,以其鷹鷙心性,何容他人置喙。我在金陵紙上談兵,何益之有?”
謝瀾安在信中,已向崔膺詳細地言明利害,若他不為所動,今日根本不會來。
面對當面的考校,謝瀾安神色清逸,不緊不慢答:
“大司馬在陣前,固然君命有所不受,然后方的糧草補給、多線配合,卻仍需京中謀定后動。風箏飛出再遠,線始終要握在手里,先生多年夙愿,觸之已在眼前,不親自執棋,心甘否?”
崔膺淡淡頷首,似乎滿意,在謝瀾安的引路下入府。
文良玉一旁聽得頭腦昏漲,還是懵懵懂懂的,看見老師身后跟隨著兩位青年郎君,皆是崔膺高徒,忙與兩位師兄打了招呼。
今日在府的人,聽說中原楷模被謝瀾安請了來,皆已在中庭恭候。
崔膺入府,驟然見眼前人眾濟濟,定目望去。
只見庭院左側站著武師祖遂、周甲,老當益壯,身后是肖浪、王巍,其后是賀寶姿,其后是允霜、玄白;
右側為首則是謝策、謝豐年兩兄弟,豐神俊朗,其后是謝逸夏帳下的襄樊主簿靳長庭,何羨在側,其后是松隱子,其后是謝瀾安看中的兩名寒門學子;
謝晏冬則帶著折蘭音、謝五娘,翩然立在眾人邊側。
眾人一齊向崔先生見禮。
崔膺看清這允文允武的陣勢,心頭隱動:眼前諸人看似各自分營,卻竟已有合勢初成的氣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