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只是謝氏家主,即使在宗族之內說一不二,卻登不上龍殿,發(fā)不出雄議。達者兼濟天下,窮者獨善其身,既然能達,為何要守窮?
借來的勢未必要還,走棋也未必要成全別人的勢。
那一身繡衣。
“懂了。”
胤衰奴學著謝豐年當日的話,卻和謝豐年的意氣風發(fā)絕然不同,帶有一種沉入淵壁的深斂。
那幾乎是一種無望。
陳郡謝氏的門楣,這么高啊……
他們姐弟二人不過一說一應,話不說透半分,謝小郎君卻在彈指之間,便明白了她的所思所想。
這便是大族里的智計默契。
所以謝小郎君會用那種雖不喜,卻也不屑的眼神看他,因為知道即使他的人邁進了謝府門檻,不代表他的心智與階級,也能隨之躍升。
他無惡意,只是狂傲,而那些有惡意的人,譬如庾氏之女,會把他當成雜貨攤上的泥人來揉圓搓扁。
住在羊腸巷的人,在住在東府城的人眼里,豬犬而已。
只有她不是這樣……
文良玉有些驚訝,看著垂低眸子的胤小郎,恍惚覺得這人和他平時看到的樣子……不大像了。
他的側臉沒有表情,卻刀削斧鑿地逼出凌人的峻朗,把他平時的溫馴都蓋住了。
文良玉看著他,忽然有點冷。
“懂什么了?”
謝瀾安從沒關的房門踱進來。
她墨鬢長裙,扇子垮垮地拎在指尖晃蕩,一副謝二叔見到都會捻須笑一句“肖我風流”的輕姿佚態(tài)。
文良玉眼瞅著胤郎君臉上的冷懨,眨眼如春風化雪,褪了個干凈。
在他開口之前,胤衰奴輕輕起身,喚了聲:“女郎。”
咦,好像有什么不對。
文良玉撓撓頭,見到謝瀾安也就忘了別的,樂呵呵地解釋:“胤小郎對下棋感興趣,可惜我不擅長這個。含靈你不是棋中高段手嗎,不如收個學生。”
說者是玩笑話,胤衰奴目光稍靜,謝瀾安聽者有意,神色也頓了頓。
記性太好有時也是一樁麻煩事,不知多久遠以前的記憶翻涌出來,那時候,那個人也很聽話,笑著請求她:“女郎教我下棋吧,清鳶一定認真學。”
收過了。
然后教會徒弟,餓死師父了。
誰一開始不會溫順恭良,誰一開始就是忘恩負義的?
此念才起,謝瀾安眼簾中只見那麻衣小郎君動作利索地收起棋盤,口中道“女郎忙的”,回身到水盆邊仔細地洗了三次手,還用上了澡豆。擦干凈后,他回屋取來茶團,為她煮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