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耿頭用柴油浸透的麻繩捆住冷庫門把時,鐵鏈刮擦聲驟然停止。
陸琛將食堂偷來的酚酞試劑滴進病豬肥膘,雪白油脂瞬間暈開詭譎的孔雀藍——而任主任的胖手正攥著這塊藍肉,往嘴里塞去。
(一)
柴油的臭氣混著雨腥味,在殮房門口淤成一團濁霧。老耿頭把最后半桶油潑在麻繩上,浸透的棕繩頓時沉甸甸地發(fā)亮?!皦騿??”他啞聲問,溝壑縱橫的臉被手電光劈成明暗兩半。
陸琛沒應(yīng)聲。他正用鑷子夾著那簇從王志強脖頸拔出的黑鬃,鬃尖懸在柴油桶上方。一滴渾濁粘液從鬃毛根部滲出,拉成長絲墜入油面。
滋啦!
油桶里騰起一股青煙,粘液落處竟翻起細密的泡沫,像強酸在腐蝕金屬。
“這畜牲的汗都是毒的!”老耿頭駭然后退。
“不是汗?!标戣⒆酌暹M玻璃瓶,“是孢子囊的分泌物,遇烴類分解產(chǎn)熱?!笔蛛姽庵唐评鋷旌诎?,光束所及之處,懸掛的凍豬胴l表面凝著冰霜,但地面卻殘留著蜿蜒的濕痕——六趾蹄印從板車延伸至最深處,消失在堆積如山的凍肉箱后。
鐵鏈刮擦聲就是從那片陰影里傳來的。
老耿頭把油淋麻繩纏上門把,打上死結(jié)?!皦蛩纫粔亓??!彼税涯樕系挠秃梗⊥壬喜涞哪嘤∽佑乃{發(fā)亮,“明早喊保衛(wèi)科……”
話音未落,陰影里傳來“咔嚓”一聲脆響,像誰咬碎了骨頭。
“跑!”陸琛拽起老耿頭撞出門外。
生銹的鐵門被他們合力摔上瞬間,門內(nèi)響起沉悶的撞擊聲!整扇門都在震顫,門縫里噴出帶著冰碴的白霧。老耿頭手忙腳亂地給麻繩打結(jié),柴油順著門縫往下淌。
撞擊聲停了。
死寂中,只有液l滴落的嘀嗒聲從門縫滲出——不是水,是泛著熒光的幽藍黏液,滴在柴油浸透的水泥地上,嘶嘶作響。
(二)
食堂后廚的油膩窗玻璃上,雨痕縱橫如淚。陸琛撬開標(biāo)著“清潔劑”的木柜,一排貼著“酚酞”標(biāo)簽的玻璃瓶塞在角落。他抽出兩瓶揣進白大褂,轉(zhuǎn)身卻撞進一團濃郁的雪花膏香里。
“陸醫(yī)生偷油還是偷面啊?”任紅梅堵在門口,人造革皮包帶子勒進肥碩的肩肉。
“取點試劑?!标戣?cè)身想走。
任主任的胖手“啪”地撐住門框:“廠里柴油昨兒少了兩桶,保衛(wèi)科正查呢?!彼郎惤徊?,油亮的鼻尖幾乎戳到陸琛鏡片,“冷庫門把上還纏著油麻繩——耿老頭腿上的藍泥印子,跟你白大褂下擺的,像是一個模子磕出來的?!?/p>
窗外傳來尖銳的豬嚎。
任紅梅瞟了眼窗外,突然笑了:“年輕人好奇心重,我懂??裳巯氯珡S上下就一個任務(wù):保障國慶豬肉供應(yīng)!”她指甲剝落的指尖戳向陸琛胸口,“再搞封建迷信動搖軍心,我就請你蹲學(xué)習(xí)班!”
幾個穿膠皮圍裙的漢子正把一頭掙扎的黑毛豬拖向宰殺區(qū)。豬眼翻白,喉管里發(fā)出嗬嗬的哼鳴,調(diào)門正是《雨打芭蕉》的變奏。
陸琛看著任紅梅扭身走向屠宰間的背影,手指在衣兜里攥緊了酚酞瓶。
豬嚎聲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