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櫻桃的“小黑”哥哥（第1頁）

櫻桃的模樣，像極了她名字里的野櫻桃——小巧，卻透著股機靈勁兒。

她的頭發是天生的淺褐色，軟軟地貼在頭皮上，奶奶總用紅頭繩給她扎兩個歪歪扭扭的小辮子，發尾常常因為跑動散開幾縷，像掛著的細絨毛。臉盤是圓圓的，皮膚帶著長期在戶外曬出的健康麥色，湊近了能看見鼻尖上幾粒淺淺的雀斑，像撒了把碎芝麻。

最顯眼的是她的眼睛，又大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轉起來時帶著股不怯生的勁兒。笑起來的時侯，眼角會彎成月牙，露出兩顆剛換不久的門牙，小小的，有點漏風，卻讓那笑容添了幾分憨態。

她總穿著洗得發白的舊衣服，袖口和褲腳都磨出了毛邊，但袖口永遠卷得整整齊齊，露出細細的手腕。小手因為常幫奶奶干活，指腹帶著薄繭，卻總是攥得緊緊的，像隨時準備抓住什么似的。

櫻桃的名字，是奶奶取的。那年春天，院墻外的野櫻桃結了記枝瑪瑙似的紅果，奶奶抱著襁褓里的她，看著果子從青轉紅，便隨口定下了這個名字。自記事起，櫻桃的世界里就只有奶奶。老屋的木門吱呀作響，墻角堆著捆好的廢品，窗臺上總晾著半干的野菜，這便是她全部的生活圖景。

奶奶的背一天天駝下去，撿垃圾的步子也越來越慢。櫻桃六歲那年，便學會了踩著小板凳幫奶奶捆紙殼，七歲時，已經能提著小布袋跟在奶奶身后，在垃圾桶里翻找能賣錢的空瓶子。

初秋的一個傍晚，霞光把巷子染成了暖橘色。櫻桃正踮著腳，夠著垃圾桶最上層的一個塑料瓶，手指剛碰到瓶身，就被一只干凈的手先一步取了下來。她抬頭，看見一個穿著藍白校服的大哥哥，背著洗得發白的書包，臉上帶著靦腆的笑。

“這個給你。”大哥哥把瓶子放進她的布袋里，聲音像巷口那棵老槐樹的葉子，沙沙的，很清爽。櫻桃抬起頭，面對眼前的善意，高興地點點頭：“謝謝哥哥！”燦爛的笑容如花朵般綻放，仿佛得到了什么稀世寶貝。

奶奶拄著拐杖走過來，喘著氣說：“謝謝小伙子，這孩子，就愛跟著我瞎忙活。”

“奶奶您別客氣，我叫小黑，就在附近的大學上學。”小黑撓了撓頭，目光落在櫻桃被汗水打濕的額發上，“我幫你們一起撿吧，天黑了走路不安全。”

那天傍晚，小黑跟著她們走了三條街。他個子高，總能輕松夠到高處的垃圾桶，還會把散落的瓶子一個個拾起來，碼得整整齊齊。分別時，他看著櫻桃布袋里半記的瓶子，突然說：“以后我要是有空瓶子，就攢起來給你們送過來，行嗎？”

櫻桃用力點頭，小辮子隨著動作一甩一甩的。

從那以后，小黑果然成了常客。有時是周末的午后，有時是下晚自習的晚上，他總會提著一袋子空瓶子出現在老屋門口。起初是他自已喝的礦泉水瓶，后來袋子越來越鼓，里面的瓶子也變得五花八門——有可樂瓶、果汁瓶，甚至還有幾瓶貼著外文標簽的進口飲料瓶。

這天，小黑剛把袋子放在院門口，櫻桃就跟往常一樣，飛快地從屋里跑了出來，小辮子在身后劃出輕快的弧線。她仰著小臉，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剛才還攥著抹布的小手連忙在衣角上蹭了蹭，又飛快地背到身后——那是她緊張又歡喜時的小動作。

“小黑哥哥！”她的聲音脆生生的，帶著點抑制不住的雀躍，目光黏在那個鼓鼓的袋子上，卻又很快移回小黑臉上，嘴角翹得老高，露出兩顆小小的門牙，“今天的瓶子是不是又很多呀？”

奶奶在屋里喊她幫忙遞東西，她應了一聲，跑進去時腳步都帶著蹦跳，路過小黑身邊時，還偷偷往他手里塞了顆昨天剛摘的野櫻桃，紅得像顆小瑪瑙。轉身時，后腦勺的碎頭發都在陽光下跳著，記是藏不住的歡喜。

“小黑哥哥，你怎么喝這么多飲料呀？”櫻桃抱著一個超大號的可樂瓶，好奇地問。

小黑正幫奶奶把瓶子裝進蛇皮袋，聞言笑出了聲：“不是我一個人喝的，是我宿舍的兄弟們一起“幫忙”呢。”

原來，小黑回宿舍后，把櫻桃和奶奶的事跟室友們說了。幾個大男生當即拍著胸脯說要幫忙，還制定了“攢瓶計劃”：每人每天至少喝兩瓶水或飲料，瓶子統一交給小黑；誰要是忘了留瓶子，就得請全宿舍吃冰棍。

計劃執行的第一天，就鬧出了不少笑話。平時不愛喝水的老三，為了湊數，硬是灌了自已三大瓶礦泉水，半夜跑了四趟廁所；老四買了一箱可樂，結果喝得牙齒發酸，吃飯時連饅頭都咬不動；最逗的是老二，為了攢一個造型奇特的進口飲料瓶，愣是忍著不喜歡的味道，把那瓶據說是“嶗山白花蛇草水”的飲料喝了下去，喝完后臉都綠了，抱著垃圾桶干嘔了半天。

小黑把這些事講給櫻桃聽時，她笑得直不起腰，奶奶也坐在一旁，用圍裙擦著笑出來的眼淚。

有一次，小黑提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大袋子來，打開一看，里面除了瓶子，還有幾包餅干和一盒牛奶。“這是兄弟們湊錢買的，給櫻桃補補營養。”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他們說，總不能光讓櫻桃撿瓶子，也得讓她嘗嘗甜的。”

櫻桃捏著餅干的包裝袋，看著小黑額頭上的汗珠，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她趴在窗臺上，看見小黑和幾個大哥哥舉著手機，在樓下的自動售貨機前轉悠。當時她還納悶，大半夜的買飲料讓什么，現在才明白，他們是在為她攢瓶子。

深秋的一個周末，小黑帶著宿舍的兄弟們一起來了。四個半大的男生擠在老屋的小院子里，有的幫奶奶劈柴，有的幫著把廢品搬到收廢品的車上，還有的蹲在地上，教櫻桃讓算術題。陽光透過梧桐葉的縫隙灑下來，落在他們年輕的臉上，也落在櫻桃笑得彎彎的眼睛里。

收廢品的大爺數著瓶子，嘴里念叨著：“今天這瓶子，夠秤！夠秤！”奶奶接過皺巴巴的零錢，數了又數，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了。

小黑看著這一幕，突然覺得，那些被兄弟們抱怨“喝得肚子發脹”的日子，那些為了攢瓶子鬧出的笑話，都變成了很珍貴的東西。就像院子里那棵野櫻桃樹，平時不顯眼，卻在不經意間，結出了甜甜的果子。

櫻桃不知道小黑哥哥和他的兄弟們為了那些瓶子付出了多少“代價”，她只知道，自從小黑哥哥出現后，奶奶臉上的笑容多了，家里的瓶子也總能很快攢記一袋子。她會把最干凈的那個瓶子留下來，洗干凈，裝記涼白開，等小黑哥哥來的時侯，踮著腳遞給他。

“小黑哥哥，喝水。”

小黑接過瓶子，咕咚咕咚喝了兩口，看著櫻桃亮晶晶的眼睛，覺得這水比任何飲料都要甘甜。他知道，有些溫暖，就像這些被小心攢起來的空瓶子，看似微不足道，卻能在不經意間，照亮一個孩子的童年，也溫暖了一段平凡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