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是被領(lǐng)養(yǎng)家庭送回來的,回來那天,他揣著記肚子火氣,踢翻了活動室門口的小板凳。院長媽媽嘆了口氣,沒說什么,只是把他領(lǐng)到宿舍,讓他自已待著。
他蹲在床腳,盯著墻縫里的蜘蛛發(fā)呆。領(lǐng)養(yǎng)的那家說他脾氣暴躁,摔碎了他們家的花瓶,還推哭了鄰居家的小孩。可他沒忘,是那家的小兒子先搶了他的畫冊,還用彩筆涂臟了他唯一帶來的舊手帕。
正悶著,門口傳來輕輕的腳步聲。他抬頭,看見個小小的身影,抱著半塊沒吃完的饅頭,站在門檻邊,像只受驚的小兔子。是那個叫櫻桃的小姑娘,眼睛又大又亮,頭發(fā)用紅繩扎著兩個小揪揪,跟他以前養(yǎng)過的那只流浪貓有點像。
櫻桃見他看過來,往后縮了縮,卻還是把饅頭往前遞了遞:“院長媽媽說……吃點東西就不難受了。”
小西盯著她攥著饅頭的小手,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還有塊沒褪的淤青——像是以前被什么東西砸過。他突然想起自已被送回來的路上,車窗外面飄著的蒲公英,也是這么小小的,卻拼命攥著點什么,不肯松手。
他沒接饅頭,只是別過臉,悶悶地說:“知道了。”
櫻桃把饅頭放在他床頭的小桌上,輕輕退了出去,關(guān)門時動作輕得像片羽毛。小西望著那塊白胖的饅頭,又想起剛才她眼里的怯意,心里那股火燒似的煩躁,莫名就滅了點。
那天晚飯,他看見櫻桃坐在角落,小口小口地喝著粥,有人撞了她的胳膊,粥灑了半碗,她也只是默默地把剩下的喝完,然后拿起抹布擦桌子。小西突然站起來,走到那個撞人的小孩面前,把自已碗里的粥倒了一半給櫻桃。
“以后他再欺負你,告訴我。”他說這話時,聲音還是有點啞,卻比下午柔和了些。
櫻桃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小聲說了句“謝謝”,然后低下頭,把粥喝得更香了。小西看著她的小模樣,突然覺得,這個總是安安靜靜的小姑娘,好像比那輛缺了輪子的玩具車,更讓人想護著點。
福利院的向日葵枯了又發(fā),櫻桃和小西的個頭一起往上躥。小西不再是那個動輒發(fā)脾氣的小孩,櫻桃也褪去了初來時的怯生生,兩人像院子里的兩棵小樹,根在土里悄悄纏在了一起。
小西總記得,剛回來那年,是櫻桃把舍不得吃的饅頭分給了他;櫻桃也忘不了,有人嘲笑她沒爹娘時,小西攥著拳頭站出來,把對方推倒在沙堆里——那天他手背擦破了皮,卻咧著嘴對她說:“別怕。”
他們一起在晨光里掃院子,小西搶著拎重的那只垃圾桶,讓櫻桃拎輕的;櫻桃?guī)托∥餮a磨破的袖口,針腳歪歪扭扭,卻縫得格外結(jié)實。冬天冷,兩人擠在一張小床上,小西把暖和的那半床被子讓給櫻桃;夏天熱,小西爬到樹上摘桑葚,櫻桃在樹下舉著搪瓷碗接著,紫紅色的果汁染了記手,像小時侯撿的櫻桃汁。
小西功課不好,總被老師罰站,櫻桃就把課堂筆記抄得工工整整,塞給他看;櫻桃怕黑,夜里起夜總不敢去,小西就拿著小手電筒在門口等著,光柱在地上晃出個小小的安全區(qū)。
有次院長媽媽翻出舊照片,指著上面那個穿藍白校服的少年問櫻桃:“還記得他嗎?”櫻桃看著照片,愣了愣,然后搖了搖頭,轉(zhuǎn)頭去幫小西解被樹枝纏住的鞋帶。小西低頭時,看見她耳后的紅繩結(jié),還是當(dāng)年奶奶扎辮子的樣式,只是換了根新繩。
他們都沒提過過去的事,卻在無數(shù)個細微的瞬間,把對方的難處接過來,把自已的暖意遞過去。就像院子里那棵重新栽的櫻桃樹,當(dāng)年那顆發(fā)不了芽的核早被換掉,如今枝繁葉茂,春天開白花,夏天結(jié)紅果,風(fēng)一吹,果子落在地上,滾到兩人腳邊,像無數(shù)個被妥帖接住的日子。